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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_周德东【完结】(18)

  这套新衣服成了他的寿衣。

  张清兆抱着这个死婴走出家门的时候,王涓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扑上来抓住张清兆的胳膊,趴在死婴的身上嚎啕。

  她的指甲几乎抠进了张清兆的ròu里。

  她哭了好半天,母亲才把她拉开,张清兆赶紧出了门。

  没想到,下楼时,他偏偏遇到了一个邻居上楼。

  这是一个很热qíng的胖女人,大家都叫她李姐。她看见张清兆抱着孩子下楼,就大着嗓门说:“天这么冷,你们上哪儿去呀?”

  张清兆支支吾吾地说:“有点事……”

  “别把孩子冻着啊!”李姐关切地说。

  张清兆不再说话,急匆匆地走下楼梯。

  上了车,他把死婴放在了后座上,然后对母亲说:“妈,你坐在前面吧。”

  母亲说:“不,我要跟他坐在一起。”

  张清兆就不再坚持,由她去了。

  夏利车在雨中开出了安居小区,驶上了马路。

  路上的人很少,都打着伞。

  走着走着,张清兆突然看见一个警察出现在路旁,朝他摆手。

  他的身子一抖,脑袋“轰”地就大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值勤的警察,他只是要坐车而已。

  他赶忙竖起了停运的牌子,然后从那个警察面前紧张地开了过去。

  刚刚开过去,他就从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警察的脑袋跟着张清兆的车转过来,一直朝他望着。

  张清兆转了个弯,那个警察的眼睛终于不见了。

  路不好走,五十里路他开了近一个小时。

  他抱着死婴走进家门时,父亲正坐在炕上看书。他抬起头,看见儿子和孙子进了门,就把书放下了,大声说:“这下雨天你们回来gān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接孙子。

  母亲泪汪汪地对他喊道:“孩子死了!”

  “孩子怎么了?”父亲大声问,同时侧过耳朵来。

  母亲对着他的耳朵又喊了一声:“孩子死了!”

  张清兆胆战心惊地对母亲说:“你别喊了!”

  母亲皱着眉,不耐烦地对父亲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张清兆怀里的死婴。

  父亲歪头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第三章

  掩埋(2)

  天黑之后,雨不下了。

  张清兆抱着死婴,和父母一起出了门。

  让他一个人去埋这个死婴,他无论如何是不敢的。

  他家在屯子最西头,出了门朝西一拐,就是旷野了。

  本来,他不想让母亲出来,但是母亲说,这孩子埋在哪儿,得由她来决定。还有,她要烧点纸,送孩子走。

  她拿了一支手电筒,还有一沓画了“币值”的huáng表纸,大约有三亿元。

  母亲走在最前面。

  张清兆抱着死婴走在中间。

  父亲走在最后,扛着两把铁锹。

  张清兆怀中的死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温度,一点点变硬了。

  母亲领着他们走出了很远,一直走进一片杂树林。

  她在一棵很高的杨树下停下来,选中了一处向阳的斜坡,说:“就这儿吧。”

  张清兆放下那个死婴,和父亲一起挖坑。

  坑很快就挖好了。

  张清兆把死婴小心地放进去,正要埋土,突然好像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窃笑声。

  他抖了一下,直起身来,惊恐地四下张望。

  母亲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你看什么?”

  张清兆小声说:“妈,你听没听见有人在笑?”

  “没有哇。”

  张清兆低下头,看坑里的死婴。

  母亲的手电筒也照过来。

  在苍白的光束下,他看到了这个死婴最后的样子:

  他穿着绿底红花的新衣服,似乎有点不像他了。他脸色青紫,双眼微睁,不知道在看什么。小嘴张着,舌尖吐出来……

  张清兆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开始填土了。

  母亲把手电筒移开,嘤嘤地哭起来。

  父亲跟张清兆一起埋,一个坟包很快就鼓了起来。

  他们住了手。

  母亲走过来,蹲在坟包前,开始烧纸。

  火着起来了,纸灰飘向了空中。

  火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照亮了母亲苍白的脸。她哭得更厉害了,惨痛的哭声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很远。

  张清兆小声说:“妈,走吧!”

  母亲不理他,还在哭。

  张清兆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总觉得附近藏着人。

  “求求你,别哭了!现在都不让土葬,要是被人听见,我们就麻烦了!”

  说完,张清兆走上前,几乎是qiáng行搀起了母亲。

  这时候,父亲已经步履沉重地朝回走了。

  张清兆扶着母亲走出了一段路,不放心地回过头,想再看那个坟包一眼,可是,他只看到一片漆黑。

  第三章

  领路的是谁?(1)

  张清兆没有在巴望村过夜。

  母亲说:“王涓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你回去吧。”

  他在父母家歇了一阵子,连夜赶回城里。

  一路上,他没遇到一个人。

  前面的车灯白晃晃的,后面的座位黑糊糊的。他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好像那个死婴还在后面躺着一样。

  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

  一个女婴站在他脚下的黑暗中,赤条条,血淋淋。

  他和她静静对视了一阵子,她突然嘻嘻地笑起来,然后一步步走过来。他渐渐看清,那张血淋淋的脸竟然是雨生!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小声说:“爸爸,我要回家……”

  此时,张清兆一个人驾车走在无人的野外,仿佛又听见了这句话: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都快半夜了。

  他轻轻打开门,轻轻关好门,轻轻走到沙发前,轻轻躺下来。

  孩子刚刚死掉,王涓肯定很害怕,应该到卧室陪陪她……

  他只是这样想了想,并没有动。

  王涓肯定已经睡着了。她的身体很好,睡觉挺死的,即使有人在她旁边躺下来都不会惊醒她。

  张清兆希望她不要醒来。

  孩子刚死,如果她醒来了,两个人肯定要说孩子。

  言多必失,张清兆怕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有一种直觉——王涓似乎很清楚这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另外,他也不愿意面对她的悲伤,此时他太累了,极其需要安静,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梳理。

  诡怪的婴儿终于被他从这个家里消除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反而更加忐忑不安,感到极其恐惧和孤独。

  这个房子里好像悬挂着一双鬼祟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今夜很黑。

  他突然想到:王涓在卧室里吗?

  她当然在。在这个城市里,她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她不在家里能去哪里呢?

  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意识越来越模糊……

  隐隐地,他听见了一个细弱的声音:“爸爸。”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小的婴儿站在地中央,模模糊糊地望着他。他见张清兆睁开了眼睛,就转身朝外走了。

  张清兆慢腾腾地坐起来,下了地,像木偶一样跟着他走出去。

  接下来的qíng节和以前一模一样——他跟着这个婴儿走过一条条街道,最后来到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路口空dàngdàng的,夜风chuī起地上的糙屑,还有两三片huáng色的冥钱。

  婴儿停下来,转身盯住他,突然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傻傻地站着。他已经把这个婴儿的话背得滚瓜烂熟,他注意到,今天变了,多了一个“再”字。

  下面的话就更不一样了,婴儿说:“但是,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你会被吓死——你想听吗?”

  天上骤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婴儿,他穿着一套绿底红花的新衣服!张清兆这才想起来——这个婴儿现在已经被埋在了五十里外的深土里!

  电光一闪即逝,婴儿在黑暗中“嗬嗬嗬”地怪笑起来。

  张清兆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第三章

  领路的是谁?(2)

  刚刚下过雨,路太滑,他“扑通”一声摔倒了,右胳膊肘火辣辣地疼。他惊惶地回过头,看见王家十字一片漆黑,根本不见那个婴儿的影子。

  他爬起来,继续跑……

  这一次,他竟然成功地跑回了家。

  他的夏利车就停放在楼下,像一具死尸,黑dòngdòng的车窗里好像是地狱。

  地狱里好像有一个影子在晃动。

  车门锁得死死的,谁在车里?

  他告诫自己,不要怕,这是在做梦,赶快跑上楼,赶快离开这辆车,既然是做梦,一会儿从车里走出一具骷髅也是可能的。

  他“噔噔噔”地上了楼,打开门,冲进去。

  这一次,他没有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是直接跑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后,他惊呆了:chuáng上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王涓的影子!

  他又对自己说:别怕,别怕,这是在做梦。躺下来,闭上眼,闭上眼……

  张清兆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立即想起来:昨天,他把那个婴儿掐死了,这不是做梦,这是铁一样的现实。

  他接着往后想:他把那个死婴拉到了农村,埋在了农村那片树林里,然后回到家,悄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在梦中,他又看见了那个婴儿,并且跟着他去了王家十字,之后,他跑回来,躺在了卧室里……

  他猛地感到了不对头!——他发现自己真的躺在卧室里!

  这是昨晚梦里发生的事qíng啊。

  他一下坐起身,朝旁边看了看。

  王涓不在!

  他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层jī皮疙瘩。

  也就是说,昨夜他是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过的夜,而且就躺在那个婴儿活着时一直躺着的chuáng上!

  那么,王涓去哪儿了?

  这时,他感到右胳膊肘一拱一拱地疼。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没有脱衣服。他把右胳膊肘扭过来,看见上面都是泥。撸开袖子,肘部有一块明显的血印,那是摔倒之后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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