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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_唐隐【完结】(11)

  她看着他的样子,更柔和地说:“就如那位车者,其实我并无要怪他的意思。他自己害怕逃跑了,连车钱都没要,白白损失了一匹马,车也坏了。当时你见到他,他的伤可好些了?”

  “伤?”王义愈加惶惑,“哦,是是,他……全好了。”

  “为勒住惊马挫伤的右臂也好了?”

  “嗯,好了。”

  裴玄静的心又沉了沉。她清楚地记得,车者摔伤的是头部和脸面,而不是手臂。

  “听婶娘说,你是在镇国寺外找到我们的?”

  “是。”

  “旁边是不是贾昌老丈的院子呢?”

  王义直勾勾地看着裴玄静,却不回答。

  春明门外那一夜的记忆像潮水回流一般,瞬间涌入裴玄静的脑际,她情不自禁地追问:“贾昌老人他……”

  “大娘子!”王义打断她,“我不知道什么贾昌的院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玄静愣了愣,“那么就不打扰了。”正欲转身,王义突然又道:“大娘子方才提到王义的妻女。你怎会知道我有女儿?”

  裴玄静朝耳房前的胡床指了指,“那上面搁着的金簪是你的吧?这种式样的簪子是女子十五岁及笄时所用。我家那里的风俗就是由父亲送给女儿,以示女儿长大成人了。女儿要一直戴着这金簪,直到出嫁时才能用夫君赠送的簪子换下它。所以我猜想……你一定有个女儿,并且很快就要满十五岁了。”

  一直走出好远,她还能感受到王义的目光,执着地钉在背上。

  6

  长安城溽暑难耐,闷热使人们夜不成寐。

  大明宫位于长安东北部高起的首原上,相对城中的其他地方要凉爽许多。宪宗皇帝李纯依旧难以入眠。

  他在为削藩的战况而烦恼。从登上皇位的第一天起,藩镇的烦恼就伴随着他。整整十年过去了,宪宗皇帝发觉这桩烦恼已经与自己融为一体,成了自己作为大唐第十一位君主最大的特征。

  和庙号、谥号这类表面文章不同,君主的特征,是指人们谈论起他时最先想到的是是非非。比如唐玄宗,总是和“盛极而衰”以及“杨玉环”联系在一起。再比如德宗皇帝,哪怕是李纯本人,只要想起这位爷爷,就必然会想起“小人当道”这四个字。即使父亲为爷爷上了“德”字这么体面的庙号,仍然无济于事。

  既然一生功过必将与削藩密不可分,那么对于宪宗皇帝而言,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实际上从登基之日起,他就是抱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开始削藩的。很多臣子不理解他,总以为为人君者没必要将自己逼到绝境,只有宪宗皇帝心里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后路。

  他看过祖父和父亲是如何当皇帝的。就是从他们的身上,李纯悟出一个道理:皇帝是天下唯一一个没有退路的人。

  要不怎么叫“孤家寡人”呢。

  许多人反对他,少数人支持他。可是,从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他。

  因为他们都不是皇帝。

  在当了十年皇帝,也削了十年藩之后,李纯发觉自己的决心没有动摇,性格中的暴戾却变得越来越剧烈,对周围人的忠诚与奸佞也愈加敏感。

  他还没有到四十岁,却开始感到累了。

  最近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李纯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父亲——顺宗皇帝。在父亲那漫长的二十五年的太子生涯中,李纯从他身上看见的最大特征就是——疲倦。这也恰恰是李纯最不能认同的地方。所以,当初在位仅仅二百日的父亲禅位于自己,李纯并没有感到丝毫内疚。父亲重病无法施政,理所应当将皇位交出来。因为李纯深信,列祖列宗和天下臣民都不能接受一位无所作为的皇帝。

  “二十五年”和“二百日”,这组时间对比中的残忍意味,他一直刻意回避着,以此来摆脱良心的折磨。可是近来,这种折磨似乎正从他的身体深处苏醒。

  宪宗皇帝已经削藩十年了,仍然对最终的胜负没有必然把握。甚至连战事还要持续多久都无法预测。越来越多的主和派臣子将“十年”这个词挂在嘴边,威胁他,试图摧毁皇帝坚持下去的决心。

  他恐惧地发现,与任何一个具体的敌人相比,更难以战胜的是时间。

  天子可以藐视一切人,却必须敬畏天地。而天地,恰恰是以“时间”为手段操控苍生万物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只有看懂了时间的流逝,才能看透“不仁”这两个字的含义。

  在位十年之后,宪宗皇帝体会到了“时间”无情的压力,也终于能对当年父亲的疲倦感同身受了。

  他开始请道士们入宫,对内外丹的修炼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笃信天候、祥瑞等等过去不屑一顾的东西。他只有沉浸到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中,才能吸取对抗“时间”的勇气,从而让自己坚持下去。

  宪宗皇帝还颁下诏令,除军国大事之外,天候异象的发生也必须即时上报,哪怕皇帝正在安寝中。

  于是这个夜晚,司天台监就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来上报天象了。还好,皇帝并未就寝。

  跪在面色晦暗的皇帝面前,司天台监李素用颤抖的声音说:“今夜臣观天象,见一束银光划过东方的夜空,长长的尾端直入太微垣的中央,刹那间便遮蔽了五帝座的熠熠星光。”

  李纯紧锁起眉头。

  司天台监哆嗦得更厉害了:“此天象称、称为——有长星于太微,尾至轩辕。”

  “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快说!”

  “星书有云:此为极、极凶之兆,祸指、指……天子。”李素连连叩头,惶恐地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当今圣上性格至为刚硬,说发火就发火,一发火就鞭笞人,宫中近臣人人自危。

  可是司天台监等了好一会儿,皇帝并没有发脾气,只是让留下星图,便命他退下了。

  第二天是元和十年六月初一日,正是朔望朝会的大日子,满朝文武都到齐了,乌泱泱坐满了整个宣政殿。只有御史中丞裴度因脚伤告假。在这种仪式性质的大朝会上一般不会谈什么实质性的话题,众臣照例歌功颂德一番。皇帝高高地坐于御台之上,圣颜被白玉冕旒遮盖得基本看不见,嘴里讲的也都是套话,毫无激情地照本宣科。

  站在最前排的宰相武元衡却发现了一丝异样:皇帝的嗓音听起来和平常不同,十分干涩。

  朝会之后,皇帝只宣了武元衡一人去延英殿。

  到了延英殿中,君臣二人都松弛不少。皇帝一边由内侍帮着摘下冕冠,一边向自己最心腹的宰相抱怨:“这种天气还戴这个,简直活受罪。”

  武元衡微笑着。现在他已能清楚地看见皇帝疲惫的面容和焦虑的眼神,知道皇帝必有要事与自己商谈。

  武元衡年近花甲,早于德宗年间就已入仕,但真正受到重用还是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元和三年起,武元衡即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帝国宰相的位置上干到现在,绝对是李纯最信任的股肱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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