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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_唐隐【完结】(88)

  “崔郎!”裴玄静叫起来,“你快看自虚写的这首诗?”

  崔淼接过来一看,只见写的是:“野粉□壁黄,湿萤满梁殿。台城应教人,秋□梦铜□。吴霜点归□,身与塘蒲晚。脉脉辞金鱼,□臣守迍贱。”

  他又惊又喜地问:“《还自会稽歌》,是你让他写的?”

  “我从不规定他写长吉的哪首诗,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我明白了,因为咱们到了会稽嘛,自虚就想起了这首诗。”

  “崔郎,你还记得吗?你曾在长安西市宋清药铺的后院,给我念过这首诗。”

  崔淼笑了,“当然记得,还有你对河东先生的狂热崇拜,都令我印象深刻。”

  裴玄静说:“这首诗是长吉慨叹永贞年间‘二王八司马’的,我恍惚记得王叔文先生祖籍便是会稽。”

  “是啊,所以长吉才作此诗嘛。”

  “要不……咱们明日去祭奠一下叔文先生吧?”

  崔淼挑起眉毛,“娘子可是当真的?”永贞虽然已经过去整整十年,所谓的“二王八司马”死了一多半,仅存的几位包括刘禹锡、柳宗元尚在贬谪中挣扎,苦苦期盼着当今皇帝开恩赦免,让他们能重见天日。这些往事和这些人,至今仍是相当敏感的话题。

  裴玄静说:“既然来了,机会难得。我是不怕的,崔郎若是怕了,就不要去。”

  “娘子什么时候见崔某怕过?”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

  雨依旧下个不停。自从来到会稽,雨水就不离不弃地伴随着他们。相对而言,裴玄静比较能接受烟雨迷蒙的江南的早晨,处处景物都像洗刷过几遍似的,色泽清新,姿态动人,潮湿也不那么令人烦恼了。

  然而寻访的过程却不顺利。他们一路打听,要么根本没听说过,偶然遇上一两个知道的,却又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直到中午才大致找到王叔文故宅的方位,裴玄静意识到,自己还是把某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皇权终究是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即使她自己能保持思维的独立,世间的绝大部分人只能遵从既有的规范,既没有能力更没有意愿去突破它。

  眼前的景象也证实了她的想法。从王家祠堂的规模来看,当初必是大户。顺宗皇帝在位的八个月中,王叔文一度飞黄腾达,时间虽短却皇恩极隆,连其母过世也有柳宗元为之撰写墓志。然而今天看去,却已然是断壁残垣、杂草丛生的破败景象。尤其让他们不解的是,偌大的王家族院,居然像遭到洗劫似的,空空如也,连一个活人都找不到。

  这光景实比李贺在《还自会稽歌》中所描写的还要凄凉一百倍。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上年纪的邻人,崔淼施展开他的魅力攻势,总算赢得了对方些许信任。老人家才肯告诉他们,王家原先确是本地的一个大族。王叔文出事以后,先是被贬去渝州,紧跟着宪宗皇帝又派使者去赐死。王叔文饮毒酒而亡,遗体由族人运回本地,安葬在后山的祖坟中。本朝早就不兴株连之罪,所以大家认为这事儿也就了了,族人们仍然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不想一年之后,朝廷又来了人。不由分说就砸烂了王家的祠堂,还掘了王家的祖坟,把王叔文的棺材从地下挖出来,将尸骸曝露于荒野。这下可把王家族人吓了个魂飞魄散。皇帝对王叔文竟然仇恨到这个地步,族人们觉得太不安全了。谁知道皇帝哪天心情一糟,干脆就给王家来个灭门也说不定。于是族人们才痛定思痛,下定决心抛弃祖产,举族南迁了。

  老人家叹着气说:“他们走得那样惶恐,怎么还敢留下踪迹。等去到异乡后,肯定也会隐姓埋名的。所以现在再无人知道王家人的下落咯。”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对着残破的遗址默默祝祷了。

  临走时,裴玄静发现祠堂门楣上尚有残留的墨迹,像是曾经题写的对联,后来被专门抹去了。估计是太过匆忙了,最后的两三个字和题名仍旧依稀可辨。

  她招呼崔淼一起来看,“崔郎你看,这个题名是不是王伾?”

  崔淼点头,“没错!”王伾是顺宗皇帝的书法老师,永贞期间与王叔文同时得到重用,并称“二王”。王叔文以棋待诏,王伾以书法获宠。两人一起在东宫侍奉顺宗皇帝十多年,交情莫逆。所以王伾给王叔文的祖居题写门联,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王伾的结局和王叔文同样悲惨。顺宗禅让之后,他们迅速失势。王伾遭贬谪前已经得了重病,还没到贬地就病死了。

  裴玄静端详着那残余的字迹,喃喃自语道:“我听说先皇最擅长隶书,怎么他的书法老师写的却是一笔行书?”

  崔淼不太肯定地回答:“这个……书法都是相通的吧。”

  返回的路上,裴玄静一直在沉思。

  崔淼实在耐不住了,问她:“嗳,接下去怎么办?咱们还去哪儿?”

  裴玄静看着他,突然一笑道:“崔郎不是最有主意的吗?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我还不是都听你的……”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长安。”

  “什么?”

  裴玄静说:“我想我们该回长安了。”

  “你当真?”

  “崔郎,你想不想再去一次贾昌老丈的院子?”裴玄静直视着崔淼的眼睛说,“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崔淼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要和静娘一起,哪里我都愿意去。”

  裴玄静问李弥:“自虚呢?想不想跟嫂子去长安?”

  “长安?是哥哥去过的长安吗?”

  “对。你的长吉哥哥在那里做过几年奉礼郎呢。”

  “好啊,我要去!”

  崔淼低声问:“你真的要带自虚?”

  “那怎么办?从今往后不管我去哪里,都要带着他的。”

  崔淼不吭声了。

  裴玄静吩咐车夫转向永欣寺。

  “我想再去看一次辩才塔。”她对崔淼解释道。

  “这次让我陪吗?”

  “不,你陪自虚。”

  崔淼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你确定没有危险?”

  “昨晚都没出事,现在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

  马车停在永欣寺门前。崔淼带着李弥在寺庙里逛,裴玄静独自一人向后院而来。洗砚池水比昨天涨得更高了,但就是神奇地不溢出来。洗砚池旁也站着一位禅师,却不是无嗔。

  裴玄静上前打听无嗔方丈。

  “无嗔?”陌生禅师合掌道,“鄙寺从来没有过一位法号无嗔的方丈啊。”

  虽然多少有些思想准备,裴玄静的心头仍然一紧。想了想,她又问:“我曾听过辩才塔的故事,不知可否入塔一谒?”

  禅师连连摇头道:“辩才塔已经封闭多年了,入不得也不得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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