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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3:长恨歌密码_唐隐【完结】(30)

  禾娘从妆奁中取出黛石,三下两下就将眼圈描得更黑更深,又麻利地画了浓眉,连嘴唇都涂成赭色。她脱下襦衫,看了看胳膊上的青色抓痕,正是昨夜他推拉她的印迹。她若有所思地停下来,发了一会儿呆,才拿起早就搁在榻边的衣裙。先套上灯笼裤,再罩上缀满流苏的袍子,腰间束带,最后戴上覆有面纱的绣帽。镜中,一个绰约又神秘的“波斯女郎”焕然而生了。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再次回到长安后,禾娘总是换过装才会外出。跟随在崔郎中身边时,她是青衣随从,独自一人时,她便祭出这一整套波斯装扮。这还是崔淼从波斯人李景度那里搞来的。当然,若非万不得已,禾娘基本上不会独自出门。

  祆祠离得并不远,脚步轻盈的“波斯女郎”很快就走到了,并且顺利叫开了门。波斯奴子一边领路,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不会说波斯语,却指名道姓要见李景度,奴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波斯女人呢。

  在圆拱形祭堂后面的琉璃屋中,李景度翘着二郎腿斜卧于毡毯上。等到禾娘掀起面纱,他才手抹唇髭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崔淼的那个小女人,是他问我要的这身衣服。不错,穿着还挺漂亮,又与真正的波斯女人不同,别有一段风韵——找我有事?”

  “波斯人在找一把匕首,对吗?”

  “哦,你有?”

  “我知道它在哪里。”禾娘说,“你付酬金,我便告诉你。”

  李景度不禁坐直了身子,仔细端详她的脸:“我们波斯人做生意的规矩可是一手交货,才能一手交钱。”

  禾娘紧抿双唇,与波斯人默然对峙。从祭堂顶上传来乌鸦的聒噪,声声不绝。

  4

  裴玄静和韩湘纵马奔驰了将近一个时辰,已经离开周至县很远了。料定不可能再有追兵,二人才放慢速度,人和马匹总算喘过一口气来。

  韩湘这才把在西市独柳树下看到乾元子行骗,此后跟踪被打,又获崔淼所救的经过讲了一遍。

  裴玄静点头道:“我算明白了,原来打劫韩郎的是个道士。”

  韩湘很不好意思:“本来觉得此事与静娘无关,所以就没提,谁知竟在仙游寺碰上了他们!”

  “难道乾元子是跟踪你而来的?”裴玄静摇了摇头,“不太像。他若要抓你,只需向仙游寺的僧人打听一下,便知你在何处,没必要将合寺僧众都抓起来啊。”

  “而且他发现我们时,似乎也很意外。”

  “那么说乾元子并非为你而来,只不过恰好撞上了。”

  “那他到仙游寺来做什么呢?”

  裴玄静想了想,问:“楼观台是不是就在仙游寺附近?”

  “对!”韩湘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莫非乾元子是挟楼观道而来的?”

  楼观台位居道家七十二福地之首,也在周至县内,离开仙游寺仅三十余里,是道教楼观派的中心圣地。当年高祖李渊起兵反隋时,楼观道曾大力拥戴。楼观道的道长岐晖称:“此真君来也,必平定四方矣。”发道士八十余人前去接应,尽以观中存粮资助唐军。所以李渊称帝后,对楼观道特别青睐,为楼观道拨款赐地,还曾亲临楼观台祭祀老子,楼观道显赫一时。楼观道的道士们看到隋文帝所建的仙游宫宫阙巍峨,风景秀丽,曾一度占领了仙游宫,将其改成为仙游观。安史之乱后楼观道开始衰弱,道士们撤离仙游观,和尚们取而代之,仙游观才变成了今日的仙游寺。

  到元和年间时,楼观道已经相当式微了。今天乾元子率领着一帮道士,在仙游寺中嚣张跋扈的样子,不禁使人怀疑,难道他要以欺压仙游寺为手段,重振近在咫尺的楼观道?

  很有可能。从西市大柳树下的闹剧来推测,抑佛扬道,似乎正是柳泌、乾元子这帮人在致力而为之事。

  韩湘喃喃自语:“这样可不行,不行啊。”虽然他与裴玄静都算道教中人,却断断无法接受,道教凭借此等卑劣的手段在佛道之争中占据上风。

  “唉,先不管那些了,咱们还是寻找王质夫要紧。”他挽了挽马鬃,举目遥望沉落了大半的夕阳。前方的旷野上,已能远远地看到驿站的轮廓和升起在上方的炊烟了。

  “今天幸亏遇上了陈鸿先生,经他指路才能顺利甩掉乾元子那伙人。但愿没给陈先生带去什么麻烦。”

  裴玄静说:“你还是认为,今天咱们与陈鸿是巧遇吗?”

  “怎么?”

  “我倒觉得,他是专门在草庐等候我们的。”

  “等我们?”

  “我们在仙游寺问路的时候,他应该就在那里。见我们打听蔷薇涧,便从旁边的山上抄近路,赶在我们之前到达草庐。”

  韩湘听得愣了:“这……”

  裴玄静解释道:“第一,他说已经在草庐中住了好几天,专为等待王质夫。但是他的足下并非山间居士常穿的草履,而是像我们二人一样着靴,在山中生活未免太不方便。第二,他一见到我们,便断定我们是一大早从长安赶来的。但据我所知,从长安到周至县的这段路,半个月前才刚整修好。此前从长安到仙游寺都需绕行,骑马最少三个时辰,只有最近这半个月,才能做到从长安朝发午至。由此可见,陈鸿自己也是最近才从长安来的,而不是像他所说自洛阳而来。第三,草庐中的茅屋廊檐虽粗粗打扫过了,但窗楣上仍积着厚厚的灰尘,院中的杂草和枯叶也未经整饬,连陈鸿自己的袍服下摆都沾染了不少黑灰。他还说漏了嘴,提到在草庐半天就舍不得离开……哦对了,你没有发现吗?陈鸿招待我们的茶具都是新的,绝不像是王质夫数年前留在草庐中的旧物。总之,种种迹象表明,他要么是和我们差不多前后脚到达仙游寺的,要么就是在仙游寺中借宿了一两日,见到我们打听蔷薇涧,才赶在我们之前到草庐迎候,却装出已在草庐居住多日的样子。”

  “啊!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什么呢?”裴玄静像在自问自答,“无非是想让草庐中的会面显得不那么刻意罢了。”她望着韩湘道,“你想想,他从长安赶至仙游寺,安排寺中僧人为我们指路,又打扫庭院,又围炉烹茶,难道就为了对我们二人细说一番《长恨歌》的来历吗?”

  韩湘道:“你倒别说,今天他提到的那些隐情,我还真是闻所未闻呢。”

  是啊!王质夫与《长恨歌》的隐秘渊源。

  在出发之前,裴玄静只来得及匆匆了解了王质夫的生平。虽然从《长恨歌传》中,她已经读到了王质夫启发白居易写就《长恨歌》的过程,然而今天陈鸿却指出,整个《长恨歌》的后半段都是建立在王质夫一人的口述之上,这的确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甚至那句千古绝唱“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按照陈鸿的说法,竟然是王质夫引述的玄宗皇帝的话,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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