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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物语2_周浩晖【完结】(3)

  其中一个道人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向秃鹫化成的番僧发难:“大师在城中作法、讲道,不知是真有大能,可以点化世人,还是只会几手旁门异术,迷惑凡俗?”

  秃鹫大怒,面目赤红:“是否异术,要看你的本事如何。”语毕撩开衣襟,就要和那道人打斗。

  宴中大乱,王辩连忙喝止:“两位均是高人,今天宴席是和乐之所,更不宜打斗。不妨改为比试法术,一较高下。”

  “好说。”那道人应承,“王辩先生请出个题目。”

  王辩抬头看繁星满天:“今晚天色甚好,晴夜无云,适合观星赏月,天下奇术异门,都有飞升之术,我看二位先生可以比飞。”

  道人笑了,秃鹫也笑了。

  道人说:“王辩先生不要偏袒,我门系出玉虚宫,师祖学艺就是在天上的浮山昆仑,比飞升,太过欺他。”

  秃鹫张开双臂,冷笑道:“不要大话,且飞便知。”于是使足蹬地,呼地离地而起。道人也念咒拈指,飞升而起。

  顷刻之间二人已经离地百丈,王辩家中的众人都仰头观看。不一会儿,两个人在比飞的消息就在蔺安传开,街头已经开出了赌博的盘口。

  千丈之后,两人就只是夜空中的两个小点。秃鹫朝下看,蔺安的全景尽收眼底,他看见夜晚的蔺安,街头依旧灯火通明,游人如织,方方正正的城市泛出金huáng色的灯光。

  真是美景,秃鹫心想,怪不得禽shòu修行得道,都想到人间这花花世界来。

  他再低头一看,那个道人已经面色青白,却仍在结印飞升。

  “不行了吧。”秃鹫讥诮道,“你认输可以说一声,我们趁早下去,不要把命搭上。”

  那道人已禁不住寒风,但仍qiáng撑向上飞。

  “好。”秃鹫赞道,“我就不客气了。”他又奋力挥臂,速度更加了一倍,朝上飞去。他心无旁骛,只有炫技之心,越飞越高。他再往下看,蔺安已经隐没在大地之中,连晏越国的国土也只是视野中的一小块,残唐、后汉、太晋、南闽……十国的土地一览无余,甚至连契丹、党项、大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再向上飞,感觉连自己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已看不到那个道人了,再往下看,眼光已经扩展到无尽的远方。“我的天,”他惊叹道,“大地是个圆球。”

  一朵乌云飘来,一个黑衣甲士猛地用长戟挡在秃鹫面前:“下界来人且住!不可以再往上了。”

  秃鹫一惊:“我已到了人间之顶?”

  “此处距人间之顶还有一万丈,按说不违禁。”甲士声如洪雷,“不过今天空域管制,要飞还是下回吧。”

  秃鹫往上看,觉得依稀已能看到天上宫阙的灯火,心中略有不甘。但看着甲士威猛非常,自己未必是对手。

  今天已经赢定了,何苦横生枝节,他想。“好吧,我这就下去。”便扭头朝下界飞去。

  “谢谢配合。”甲士朝他致礼。

  秃鹫降在王辩家中时,道人已经昏厥在地上,几个医者围着他施救,胜负显然是已分了。王辩为秃鹫斟上清酒一杯,祝他得胜。

  “我活了三百多年,从没见过今天这样绝伦的飞升之术。”王辩大声说,席中几个人吃惊地朝他看。秃鹫也很吃惊,他弯腰伸手,捏了王辩小腿一下,立即笑起来:“王辩小儿,如何敢这般chuī嘘?你今年不过三十有五!”

  王辩笑了:“大师果然非人。”

  秃鹫大吃一惊,但佯装大怒:“你怎敢血口喷人!”

  “刚才两位比试飞升,我已看得清清楚楚。”王辩说,“凡人只见其飞,但我王辩略有所知。仙佛飞则驾祥云,邪魔飞则卷风沙。修真之人,可御剑、念咒、骑shòu。海外仙方,又有攀绳、乘毯、生翼。各有妙处,不一而足。”

  秃鹫质问:“法门众多,我有其一,如何从我的飞法断定我不是人?”

  王辩说:“大师不念咒,不作法,不起风云,不靠法器,如此飞法,我王辩从未见过。倒像是……”

  “如何?”秃鹫喝道。

  “大师天生就会飞。”王辩点出谜底。众人这才醒悟,番僧展臂蹬地的姿态,正如一只大鸟。

  秃鹫瞪着王辩看了一会儿,突然泄气:“你说中了,那么你猜猜看,我是何方神圣?”

  王辩说:“刚才我诈称齿龄三百,就是要探探大师的来路是否如我所想。”

  “大师席间快意大啖,水汁飞溅,颈间黑巾概不沾染。北方有鸟秃鹫,颈生黑羽,可以避血挡污,正如大师颈间物。刚才你触我骨骼,便知道我的年岁,一定擅观人的骨龄。秃鹫食腐,不常食骨。但我知道北方之地朔州,古战场之上,有一只秃鹫异于众鸟,只以人骨为食。”

  王辩指向北方:“大师是否是朔州古战场的那只秃鹫?”

  秃鹫展开双臂,蹬地而起,变化出他的本形。“好一个王辩!”他在天空中高喊,“吃喝你一顿,输了也不亏了。”

  城外,狐狸急切地问秃鹫:“如何?”

  “我也输了。”秃鹫道出原本,恨恨地补充,“我若飞得不那么肆意……”

  “也是要被看出来的。”海蟒说,“你我的变化已经不是一般修道之人能够看穿的了,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是吗?”狐狸靠在树上,“王辩究竟有何奥妙呢?”

  次日,狐狸没有像海蟒和秃鹫那样引人注目地走入宴席,她施展狐狸的法门,魅惑住一个致仕的高官,变成他贴身的小厮混入王辩家,不起眼地躲在宴席的暗处。

  王辩连着识破两个妖jīng的事迹已在蔺安传开,席间的宾客纷纷向王辩请教识破妖jīng的法门。

  问得好,狐狸心中暗喜,在暗处竖起耳朵。

  “分辨妖jīng其实最易。”王辩说,“古董珍宝,需要多见;典籍字画,需要博学。但妖jīng的变化看似天衣无fèng,其实都有一点破绽。”

  是什么呢?狐狸好奇地想。

  “骗得了别人,骗不住自己。”王辩指着双眼之间,“他的变化再好,自己知道自己非人,双目之中有一丝犹疑,一丝慌乱,一丝窃喜。”

  “这三丝杂qíng乱绪,再好的妖jīng也藏不住。”王辩下结论,“其实无所谓神通,最大的马脚还是他自己。”

  王辩开始朝席间仔细打量起来,每个人都不自在起来,但王辩又很快宣布,席间没有妖jīng,人人面露轻松之色。王辩端起酒杯,无意识地朝四处望望,有那么一瞬和狐狸眼神相对。

  狐狸心中慌乱,退步悄悄地遁入黑暗之中。

  城外的海蟒和秃鹫大感意外。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秃鹫问。

  “想必比你我现形还要快。”海蟒说。

  狐狸不说话,走到一处水泊,从水面看自己变化后的人形,怔了一会儿。

  “我看是不好过这一关。”她把王辩的诀窍告诉海蟒和秃鹫。

  “原来如此。”海蟒叹道,“变化再jīng,骗得了别人骗不住自己。”

  “你可认输?就此打道回府?”秃鹫问。

  “可不可以骗倒自己?”狐狸问。

  “骗倒自己?”秃鹫问,“即便你是狐狸也做不到。”

  “不过,”狐狸说,“我们墨戒林之主一定有办法。”

  红姹娘娘正在墨戒林弹琴,千里之内有道的妖jīng都赶来跪地聆听。

  她拨动一根琴弦,眉头一皱又把琴弦压住。

  “座下有三个人不是为听琴而来。”她说。

  “娘娘,”狐狸走出来,“我和我的朋友不是为听琴而来。”

  “哦,小狐狸,”红姹娘娘笑了,“你不是去蔺安见识那个白衣王辩去了吗?”

  “是的,”狐狸说,“可我恐怕难过他那一关。”

  “他修的什么眼?”

  “还是ròu眼。”

  “那他炼了什么听?”

  “还是ròu耳。”

  “那如何能够识破你?”

  “他能从面色中看出一个人心神有疑,”狐狸说,“纵使变化再高,只要知道自己是妖,就过不了这一关。所以只要我能魅住自己,让我自以为人,必定可以骗过他。”

  “请娘娘赐我一个骗倒自己的神通。”狐狸拜倒在地上。

  红姹娘娘沉吟不语。

  “能有什么办法?这可难住她了。”秃鹫在后面嘟囔着。

  “大胆!”几个妖jīng呵斥秃鹫,秃鹫怒目而视。

  “其实不难,”红姹娘娘突然开口,“不过你要想清楚。”

  “我心已决,一定要破了白衣王辩的名声。”狐狸说。

  红姹娘娘弹指挥出一缕红色的轻烟,飞入狐狸的胸间,片刻后,又从狐狸的胸间飞出,凝结到狐狸的手上,变成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是你的心镜,你对它施迷惑之术,就能骗住自己。”红姹娘娘说。

  她又揪下一片银色的叶子贴在狐狸身上:“有这一片障目叶在,所有修法的人从你身上只能看到他们自己,没人能看出你是妖怪。”

  “谢谢娘娘。”狐狸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红衣的美貌女子,对着镜子凝神望去,过了一会儿,晕倒在地上。

  “带她走吧,把她的心镜好好留着,”红姹娘娘对海蟒和秃鹫说,“她醒来就不是狐狸了。”

  “那么,如何可以解掉这个对自己的魅惑?”海蟒问。

  红姹娘娘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你这个朋友倒是尽心,”红姹娘娘说,“你把她的心镜对着她,她心中只要有一丝存疑,愿信自己非人,这个魅惑就失效了。”

  海蟒和秃鹫挟着狐狸乘风离去,背后传来红姹娘娘的哭泣。

  这一日,一个红衣的姑娘迷惘地站在王辩的家门口,行人惊讶她的美貌,纷纷驻足不前,使王辩家门前的巷子拥堵不通。她拒绝了所有人或好心或恶意的关切,执意要站在王辩的家门前。

  “我总觉得我来这里有何目的,”她向大家解释说,“但我想不起来了。”

  王辩走了出来,盯着她的脸呆怔了一会儿,直到人们开始哄笑,他才慌忙回过神,全然不是一位名士应有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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