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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物语2_周浩晖【完结】(9)

  台下,群qíng激昂的学生们终于在老师的带领下举拳高呼:“打倒汉jian!”他们手里的小红旗此起彼伏,依稀还是那天欢迎日本围棋代表团的架势。

  年

  文/洗七里

  一、红珠的年夜

  年shòu被捅死时红珠就在它旁边,眼看发着荧光的红浆从几寸宽的伤口往外涌,愈流愈细,最后再也滴不出来。血浆缓缓地渗入周遭的土地,“刺刺”冒出呛人的烟,在那之前它已浸透了红珠的鞋底,烧得她脚心火燎似的疼,可她动也不动。

  这一年,红珠本是献给年shòu的活祭品。

  村里的王神婆来领人时,屋里静得过分。连以前只会惹麻烦的傻子大哥也消停下来,死咬着嘴,咸水珠“啪啪”打在鞋面上。本来,红珠家每年都是最早去避难的,而如今红珠的娘躺在里屋炕上,背对着外屋,不出声也不回头。于是红珠也不敢出声。她怕自己一开口,蓄在腔子里的那丁点儿勇气就漏光了。她不想看娘肿着眼跟村民撕打,不想让一切看起来像场生离死别。尽管它的确是。

  太阳早早就躲了起来,村里人也一样。简单的仪式后,红珠形单影只地被扔在村外简陋的祭坛上。她抠着手指,蹭蹭鞋底,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夜在深下去,年shòu就要来了吧。它会吃了自己,也许先咬掉右胳膊,也许从腰开始啃,或者gān脆囫囵吞掉连块碎衣服也不剩。红珠想着这些,就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些。等了许久,又觉得还不如早点死了痛快。

  她开始打哆嗦,肚子也“叽里咕噜”响起来。她想起中午娘给烙的饼,那是世界上她最爱吃的东西。

  天黑了又黑,似乎有声响从不远处的林子窜进了附近一人高的糙丛,可等红珠绷紧了神经,又再听不见了。她转了几个背风的方向,突然觉得前边的糙丛晃动得厉害,仿佛随时有shòu要窜出来。她“噌”地竖直身子,惊出一身冷汗,夜风一chuī,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

  跑吗?两条腿的自己哪儿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牲,何况还是个怪物。

  就算跑过了,年shòu怒了也要去吃其他人,没准就是自己的娘。

  糙丛静了下来,红珠却更笃定有东西要出来了。她希望那怪物第一口便把自己的头咬掉,这样就不会再觉得疼。

  可并没有什么怪物出现。反倒是红珠再也坐不住,她不知哪来的胆子,又或是已经怕到感觉不出怕,竟自己往糙丛里走,结果看见的只是几只跑走的大耗子。红珠松了口气,转身往回走,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屎,磕破了嘴皮,脑袋都跟着嗡嗡响,半天才缓过劲。摸索着仔细去看,红珠才发现绊倒她的是把破柴刀。柴刀已经跟泥地一个颜色,覆着糙jīng,不知丢在那里多久了。

  红珠起身提起柴刀,沉甸甸地抓在手里。呼吸里多出了铁锈的味道,她用衣角擦掉刀身的泥巴,再摸摸刀刃,感觉还没有完全钝掉。所有这些感官,都让红珠意识到这条命还是她自己的。

  如果横竖是死……红珠把柴刀攥得更紧了。

  既然横竖是死,傻子才要乖乖在这里让你啃!红珠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哪怕砍掉那畜牲一只爪子,也算死得值!想到这儿,红珠觉得刚刚撞到的头也不痛了,早就冻透的身子也好像暖和起来了,能走了,能跑了!她跨着飞一样的步子朝村里奔,她不知道其他村民躲在哪儿,但她知道娘在哪儿!整个村子黑漆漆的像个死窖,却还有一点亮光——自己家里的亮光!娘还在家!红珠知道娘不会忍心丢下她,等在祭坛上的时候,红珠每次朝家看去,都看得到那点光。

  她要把家里的菜刀一起带去,跟年shòu拼命。她要把下午离家时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给娘听,告诉娘自己不会扔下她和哥哥不管,乖乖去做那畜牲的口粮。

  “娘!”红珠飞奔进屋,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娘还躺在里屋炕上,背对着外屋,不出声也不回头。

  “娘?”红珠继续叫着,进屋把娘翻了过来。

  红珠脸上所有的表qíng都瞬间僵死,刀也“哐当”掉在地上。

  娘裂开的胸口血还未gān,湿濡濡地泛着腥味儿。chuáng上的被子已被血水浸透半边,平日家里用来削木头棍子的破短刀触目惊心地掉在一旁。娘青灰浮肿的面目已经gān涸,眼泪流过的痕迹烙印般清晰。

  娘不会忍心丢下她。

  娘会陪她一起死。

  墓园一样的村庄里,没人听见红珠撕心裂肺的哀号。

  光与暗的jiāo界线扫过村外的破祭坛,年夜过去了。红珠的眼还直勾勾盯着年shòu的尸体,脚底灼出的伤已被凝固的血封住。

  年shòu死了。红珠活着,却再吃不到娘烙的饼。

  二、十年

  “哐当!”

  不知是锅碗瓢盆里的哪样砸到地上,吓醒了阿年。她本来在补裤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摇曳的烛火哄睡着了。响声是从厨房传来的,阿年唯恐事qíng不妙,扔下针线跑过去了,却已太迟——她的丈夫倒在灶台旁,脑袋和肩膀只有半边还连着,半张脸已经不见,血浆从敞开的伤口喷涌而出。

  血腥味钻满鼻孔,阿年抽了抽鼻翼,整个人还愣在原地。

  一只猪羔子大小的怪物正欢快地啃着丈夫的尸体,时不时去舔地上积起来的血摊。那怪物身体红得刺目,脸却黑得像半夜的山林,连哪是鼻子哪是眼睛都分辨不出来。它专注地享用着自己刚咬死的猎物,好像突然注意到阿年的存在,龇起挂着血丝的獠牙朝阿年扑了过去……

  阿年惊醒。最近几天她一直睡不踏实,总梦见当年丈夫被怪物咬死的qíng景。屋里飘着儿女均匀的呼吸声,阿年也不再为难自己,小心翼翼下地,披上袄子走到屋外。天连亮的意思都没有,村里起得最早的人也还睡得沉呢。

  十年过去了。那日阿年躲过小怪物的一扑,随手抄起铁锅猛敲下去。幸好那怪物还太小,被阿年的大锅底招呼了几下,知难而退窜出了屋。大概是它跑出去的时候正好被巡夜人看见,巡夜人进屋听见阿年在号哭,走到厨房后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如果不是怪物留下的齿印和巡夜人的证词,没人会相信阿年。也正是从那年起,每逢年夜那只怪物都会跑回村子来。它个头长得飞快,第二年村里人非但对付不了它,还赔上了一条人命。到了第四年,王神婆已经在村外张罗起了祭坛。

  阿年长长地吸了口气,gān冷的空气吸进腔子,让她又jīng神不少。又到年关了,阿年心想,过了今年年夜,大家都能安稳过日子了。

  “咦?!你咋醒着?!”一副破锣嗓子敲破了冬晨的冷寂,阿年不用看也知道是王神婆,声音能难听到这个程度的没别人了。本能地,阿年心一沉。

  “大仙也给你托梦了咋的?!”王神婆衣冠不整,三步一踉跄地跑进阿年家院子,嗓门比平日还大。阿年不知她在鬼扯什么,茫然地摇摇头。

  “红珠她娘,你听我说……”王神婆神经兮兮地扯过阿年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拍着,身上那股难闻的味儿让阿年拧起眉,“夜里有位大仙给我托梦了,说只要今年选上你家红珠送给年shòu,那怪物就再不会回来了!”

  阿年脸色瞬变,比地上的土灰还难看。

  “红珠娘,我知道你不容易,阿宝那样,红珠又那么懂事儿,但你得替村里人着想啊!你丈夫也是被那怪物咬死的,你更该明白!这是为了大家都能安稳过日子!”

  阿年胃里翻腾起一阵酸苦,抽回手奔到墙根吐了起来。“不行!”她痛苦地抹了把嘴,“绝对不行!”

  王神婆的脸冷下来,像地上结霜的石头:“这事儿你说不行可不好使。红珠娘,你是明眼人,我劝你别添乱。今天让你家红珠吃点好的,天黑前我就来领她上祭坛。”王神婆甩下话走人。阿年只觉得头痛yù裂,捂住脸蹲到地上,可一时间哭也哭不出来,就像脑子还没能消化刚听到的事。

  为什么会这样?都到了最后一年了!

  天yīn沉沉地亮起来,阿年却觉得自己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王神婆来领人时,阿年蜷在里屋炕上,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凑不出来。她听到儿子好像在哭,红珠太懂事,不哭不闹,却更让阿年心痛如刀绞。晚些时候村里的人照旧去避难,无论别人怎么劝阿年也不肯走。倒也有人愿意帮忙领上她的傻儿子阿宝,阿宝却久违地闹起来,谁来领就狠劲咬谁的手,把人家都吓跑了。

  入夜了。阿年不知独自哭了多久,好像终于把泪哭gān了,整个人安静下来,昏沉的头脑也冷静清醒起来。

  报应,都是报应……这样想着的阿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跳动的心脏让她想起自己没有这颗心之前的日子。记不清多少年月,她一直颠沛流离,辗转在偏僻的山林间。大概是本能的指引,阿年总能寻到人畜的踪迹,找到山村。她总是编造各种各样的谎话让村民接纳自己,融入他们普通的生活,直到年夜。

  每逢年夜,阿年便会露出真面目,咬死村民舐血啖ròu。

  她就是人们口中的“年shòu”。

  年夜变身对阿年来说,就像人几天没睡困到极限,就算再qiáng忍睡觉的yù望,身体也自然会睡过去。对此她多少有过抗拒,但也不会真的多愧疚。十几年前,阿年的身体独自孕育出了后代,自那以后,她就再没变成过年shòu。她抱着儿子来到现在的村庄,没用太久就成了亲。拖油瓶不是问题,阿年看起来美貌年轻,尽管她实际上已超过百岁。

  安稳日子也过了几年,只是每到年关阿年就要睡不好觉——她知道儿子早晚要shòu变。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一般的痴傻孩童,但阿年清楚得很——他不是人。

  儿子阿宝八岁那年的年夜,事qíng终于发生了。阿年不过是不小心打了个盹,丈夫就被变成怪shòu的儿子咬死,如果不是他当时体型尚小,阿年又熟悉扑杀的套路,怕是根本赶不跑他。第二天阿宝光着身子找回家时,村里人只当他又犯傻乱跑到林子里去来着。

  阿年不知为何阿宝变成年shòu后会六亲不认,她自身为年shòu时并非如此。也许真如那些背后笑话他的村民所说:他是没有脑子的。

  丈夫下葬的那天,阿年本打算离开这个村子,但转念一想,自己虽有人形但模样不老,换个地方也早晚会被人发现蹊跷。再说她一去便出现吃人的怪物,人家也自然会赶她走,到最后一样是东躲西藏居无定所。而阿年早已累了,那样的活法她再也受不了。她不想放弃阿宝,红珠也不该跟着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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