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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2_麦家【完结】(38)



    父亲厉声喝道:“你去哪里?”

    儿子回头看着,用手指着陆从骏说:“我不想看见他。”

    陆从骏说:“这容易,我走就是了,你们谈。”说着要走。

    愤怒使陈家鹄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上前挡住陆从骏去路,qiáng忍着愤怒,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该这样,你这是在把我和你自己往火炕里推。如果你聪明,请送我父母回去,带惠子来。”

    父亲被他的话气得身子往后仰了仰,好像被他推了一把,陆从骏见了连忙上前伸手扶住他。父亲稍事稳定,想说点什么,千言万语却哽在喉咙,不知道怎么说。他很恼怒,gān脆放开喉咙骂儿子:“我还不想看见你呢!”他似乎临时决定一走了之。走几步,又回头从身上摸出一只信封,扔给儿子,“我更不想看见这些脏东西,你留着看吧!”信封里装的是陆从骏jīng心挑选的六张艳照。

    父亲再转身走时对老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下来跟儿子再谈谈。

    陆从骏跟着陈父下楼,依然装着很茫然无知的样子安慰他。他们都以为陈母一时半会不会下楼,便上车去坐。不想,刚上车坐下,老头子看老伴也从楼上下来了。

    “你下来gān什么,跟他好好谈谈啊。”陈父责怪她。

    “他不想跟我谈。”老伴说,含着泪花。

    “他看了那些照片没有?”陈父问。

    “看了,”陈母说,“他把它们都撕了。”

    “这个混账!”父亲骂。

    “这个家鹄……”母亲无语,只流泪。

    平静下来后,老两口把他们了解到的惠子跟萨根偷qíng的来龙去脉向“浑然不知qíng”的陆从骏简明扼要地说明一番,并把带来的惠子已经签字的离婚书jiāo给他,希望他去劝劝他们的儿子,做做他的工作,让他认清惠子的真面目,识时务,断心思,快刀斩乱麻,签字离婚,以解他们燃眉之急。

    陆从骏满口答应,心里却在想,他现在把一切矛头都指向我,怎么会愿意跟我谈呢。思来想击,他决定让海塞斯去试试看,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也有一些期待,因为现在的陈家鹄毕竟已经看过那些照片,他不相信这会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午后,太阳还是没有出来,但天空较上午明亮一些,只残留一点灰扑扑的感觉。这已是重庆冬季的大晴天了:天空有明亮的远方。感谢老天,重庆的冬天总是不明亮的,总是雾蒙蒙的,总是云多雾厚,总是看不清几十米开外的世界,让满载炸弹的敌机经常晕头转向,又满载着炸弹飞回武汉去了。陪都的重庆热爱冬天,正是因于此:凭借雾的力量折断了敌机的翅膀。

    陈家鹄依然坐在窗前的板凳上,手上没有了书,目光呆滞,面无表qíng。海塞斯坐在chuáng沿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一只小狗刚邂逅一只老狗,在小心翼翼地接近他。

    “一号线又出来了,换了密码,报务员也换了,二号线最近很少出来,看来确实是空军的气象台,不过……”

    “别跟我谈这些,我不感兴趣。”

    “你只对惠子感兴趣?”海塞斯笑道,“她是你的密钥。”

    “我不是密码,我是有个血有ròu的人。”

    “可我听说是她主动要跟你离的,已经单方面签了离婚书。”

    “所以我必须要见她,这中间必有yīn谋。”陈家鹄眼睛盯了教授一眼,目光如炬,烫的。

    “也可能她是部密码,你误入歧途了。”

    “您这是对我智力昀玷污!”提高声音说明陈家鹄很生气,“如果我连她这部密码都破不掉,你们把我留下来有个屁用。”粗话说明他真的很生气,你不能再去惹他,得小心点,最好露出笑脸跟他说无关紧要的话。

    “你那么信任她?”海塞斯笑意浓浓。

    “超过我自己!”

    “我很遗憾没见过她,不了解她,不过我了解你,我是相信你的。”海塞斯说,上身前倾,把手放在他大腿上,“但是现在的qíng况有点复杂,你们双方都拉下了脸,这能解决问题吗?我认为你可以听我一句劝,先回去工作,然后再提要求。”

    “不可能的!”陈家鹄腾地立起身,决绝之样一目了然,“这是我现在手上唯一可以打的牌,出去了谁理我?教授,我了解这些人,你别指望他们跟你通qíng达理,讲道理,死胡同,只有来硬的,跟他们拼!”

    “你就不怕把他们惹怒?”

    “教授,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陈家鹄开始反守为攻,“我倒觉得教授,您应该去劝劝他们,我现在是个亡命之徒,他陆从骏要聪明的话应该答应我的要求。”

    其实陆所长一直在门外偷听,听到这里知道海塞斯已经没招,便推开门闯进来,打开窗说亮话,也做好准备说狠话:“我都听见了,你不要命可以,但你不要失去理智,你想过没有,你去见她无异于送死!她是婊子我不管,可她足间谍我不可以不管!”

    陆从骏准备激怒他,跟他大吵一场,陈家鹄却根本不理他,起身往外走,一边说:“我不会跟你对话的,因为现在我对你要说的话就只有一句——让我回去见惠子,见一面就行,如果不行你就等着来替我收尸吧。”说完指指chuáng头柜,上面放着冷菜冷饭,“你最好去通知护士,别再给我忙活这些了,我不需要了,什么时候你同意了我的要求再给我送。”

    说后面一句话时他已经出门,是站在走廊上用背脊跟里面说的。

第三节

    即使到了杜先生面前,陆从骏依然处在被陈家鹄激怒的余火中,为了得到首座的同qíng和谅解,他让一支铅笔牺牲在他的一只手掌里,咬牙切齿地说:“太放肆了他!居然以绝食要挟,我真想一枪把他毙了!”

    这时候你不能再指责他什么,那是火上浇油,要烧死人的。这么想着杜先生笑逐颜开,朗朗地道:“看来你已经黔驴技穷,我倒是更喜欢他了,连这个犟劲也是牛气冲天。你做事有这个气度吗?无法无天,六亲不认,生死不顾,跟你玩命。”

    “什么博士,我看是个疯子!”

    “没法子了?”

    “他命都不要了我还能搬什么救兵?”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见一面嘛。”

    “这怎么行,他们一见面所有真相都大白了,那他不更恨死我。”

    “嘿嘿,”杜先生笑,“你做的事一也是怕见光的。”

    “没办法啊。”

    “把以后的办法想出来就行。”

    “简直没法了,他是个二杆子。”

    “世上没有绕不过的弯,只有拐不来弯的这个——”杜先生指的是脑门,“我觉得你的思路有点小问题。

    开始批评了,陆从骏的腰杆下意识地挺起来。

    错了——接受批评的意识太qiáng!听话听啬,说“小问题”其实不是问题,这是一种亲昵的说法。杜先生今天心qíng不错,是因为陆从骏“黔驴技穷”,给首座一个逞能的机会。长官大部分时候喜欢属下jīng明qiánggān,但有时也喜欢属下“无德无能”,以彰显其“足智多慧”和“长者风度”。

    杜先生接着说,依然面带浅笑:“你以女人是间谍为由不准他们见面,可你做的工作却在证明她是个水xing杨花的婊子,这就是问题。既然你指控她是鬼子间谍,就应该做她是间谍的证据嘛。在我看,做间谍的证据比做婊子要容易嘛,怎么会把你难倒呢,鬼打墙了吧?想一想,我相信你会想出来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你总是有这样的好运的,好好想一想吧。”

    陆从骏沉思着。

    其实不需要想的,首座早有谋略在胸,否则他不会这么和蔼的。果然,杜先生丢给陆从骏一根烟,“算了吧,还是我来教你一招。”一边抽着烟,一边面授机宜,陆从骏听了脑门一拍,连连称好。杜先生解释道,“这一招就是奥地利著名军事学家劳斯特斯所说的‘自chuī自弹,稳cao胜券’的战术,既然你认同,就抓紧去落实吧。”

    就此别过。

    就此“黔驴”又迎来新技。

    事不宜迟——那个疯子玩着命的呢!

    当天晚上,陆从骏又奔医院来,chuáng头柜上放着新一轮的冷菜冷饭,已绝食两餐的陈家鹄躺在chuáng上,对着天花板发果。毕竟才饿两顿,神志因饥饿反而更加清灵,虽然陆从骏有意压低脚步声,但还是被陈家鹄觉察到,来了个先声夺人。

    “希望你不要重蹈旧辙,否则我就只有怠慢你了,我不会起chuáng的。”陆家鹄说,对着天花板,声音中透出一种古兵器的冷和峻。

    陆从骏对着无视自己的他在心里暗暗骂道:少来这套!这是你女人玩过的那一套,很下作的。他娘的,你们还真是一对,玩命都玩成一个样,告诉你,你的女人就是玩这一套玩出事的,给我们顺势一推,推到萨根的“根”上去了,今天你的下场不会更好,我照样玩得你脑子进水,心出血!

    心里是一片杀气,但面上是chūn风拂面,笑逐颜开,“还在生气?起来吧,有好消息。”陆从骏说,走到chuáng边,俯下身,拍拍其手臂。

    “对不起,”陈家鹄目不斜视,“我要先听好消息。”

    “你认为的好消息是什么呢?”胸有成竹的陆所长笑道。

    “废话少说,直说吧,同不同意我见惠子。”

    “你非要这么剑拔弩张gān什么。”陆从骏提高声音,吼道,“起来听我说,否则我走了。”

    这气势来得吊诡,莫非真有了转机?陈家鹄坐起身,靠在chuáng上,视了对方一眼,“我只能这样。”声音很小,真的像饿得没力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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