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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_尾鱼【完结+番外】(43)

  有一次,张叔把她叫到厨房,盛了碗留好的排骨给她,她不安地看看碗又看看张叔,最后咧嘴一笑,高高兴兴地拈起来吃。

  原来不是不喜欢吃ròu的啊。

  稍微熟了之后,张叔暗地里问她为什么,她把张叔当自己人,悄悄跟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阿姨教过,到了人家里要勤快,不要吃很多ròu,ròu贵,万一人家觉得你能吃,就会把你送回去的。”

  短短几句话,让张叔难过了很久,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就有这样的低声下气呢,都是被bī出来的,如果生在小康之家,父母掌珠,会这样小心翼翼吗?

  有时候想想,人生来也并不平等,你一开始就比人家少了很多东西,要陪着小心陪着笑去挣。

  张叔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说的,你说你妈妈不要你了,不想红姨也不要你,所以要很乖才行。但是木代啊,你过于依附一个人,总会有被抛弃的风险的。你得自己站直咯,这样哪天老板娘不要你了,赶你出去,你不会站在大雨里哭,你会走回自己的房子里去,照样有瓦遮头。”

  “我看出来你对酒吧的事也没兴趣,但怎么样立身立本,你得好好想想,这是人生的大事。当然啦,广西你想去还是可以去的,我跟你说这些,是怕你玩xing大收不回来,倒不是想让你不高兴。”

  张叔走了之后很久,木代还在排椅上坐着,人的身体当然是慢慢长大的,但思想不是,思想总会在某些时刻,被某些有意或无意的话甚至随意一瞥看到的场面提点,如同承一声狮子吼,醍醐灌顶。

  罗韧是为了聘婷,一万三是回家,她呢?就是为了帮忙?还真是个好心人呢,木代叹了口气:确实,从各个方面看,她跟过去都挺不妥的。

  她朝曹严华勾勾手,曹严华呼哧呼哧地过来,汗流两颊,显得更胖了。

  确实是曹胖胖都比她qiáng,当初以为他要学武只是说说看,没想到真的吭哧吭哧一天天坚持下来了。

  木代觉得自己要仰视他了。

  “曹胖胖,如果我想挣钱,你说我去gān什么好呢?”

  曹严华还以为她调侃自己:“小师父你逗我吗?你还需要挣钱?你有这么大一个酒吧,再嫁个有钱人,钱都扑棱扑棱拍着翅膀向你飞好吗?”

  他边说边扑棱着手臂,臂上绑着铁板,抬起的幅度有限,扑棱地像只笨拙的肥鹅。

  木代用表qíng告诉他自己不是开玩笑。

  曹严华终于把她的话当回事来思考了:“小师父,我觉得呢,合适的人应该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要做能够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特长的工作,像我吧,以我目前的技能来说,其实我是适合当贼的……”

  木代看了他一眼。

  曹严华很有自知之明地岔开话题:“小师父,你的功夫就是你的标签啊,你可以开个培训班收徒弟啊,到时候我就是大师兄……”

  想起一gān如花娇媚的小师妹围着他叫大师兄的场景,曹严华一阵心神dàng漾。

  做擅长的事?

  木代若有所思。

  说是尽快,但罗韧忙完时,已经是下午。

  他对着郑伯jiāo代了很多,时间有限,传送带什么的来不及安装,但红外探头、加固门窗等等,还是事无巨细,探头的屏幕在郑伯的房间,罗韧教他该怎么看,必要的时候如何把视频发给自己。

  又给他一个电话号码,吩咐说如果聘婷的qíng况不对,一定打电话让医生过来注she针剂。

  前前后后发生这么多事,纵然不完全知道内qíng,心里也有七八分清楚,郑伯挺难受的,末了说了句:“罗小刀,拜托了啊。”

  拜托两个字,千斤重,到底不是一家,郑伯代表罗文淼,也代表聘婷,拜托他。

  罗韧说:“我尽力而为。”

  近傍晚时,他收拾停当,开车去了约好的地点,一万三和木代都在,但只有一万三拎着行李包。

  罗韧心中一动。

  果然,一万三上车的时候,木代原地站着不动,罗韧知道她说不出口,笑着给她台阶下:“我知道张叔一定不让的,你这两天一定要勤快才是。”

  自己吵着要去,临到头又慡了约,木代怪没面子的,像是为了弥补:“如果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请你赶紧过来帮忙翻墙开门吗?”

  木代笑不出来,又吩咐一万三:“你路上老实点啊,不要使坏,不要又骗人。”

  一万三嗤之以鼻:“你吃错药了吗?一夜老成,跟我妈似的……”

  像是想吐槽她婆婆妈妈,但忽然又住口。

  罗韧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开车之前,跟木代说:“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根珍珠项链。”

  木代点头,想了想说:“不要太贵的,带着玩的就行,太贵了我就付不起了。”

  车开出去很久,罗韧还在想着她的话,这好像是木代头一次,在贵不贵的问题上如此郑重。

  后视镜里,一万三几乎是横躺竖斜着百无聊赖,问他:“有烟吗?”

  罗韧很少抽烟,但常年备着,都是为其它人备着的,他扔了根烟给一万三,看似不经意地问他:“那个行什,为什么要把它敲掉呢?”

  一万三推开窗户,嗒一声点着烟,迎着风猛吸一口,又喷出烟气:“因为我爸死的时候,哦,我没跟你说过是吧,我爸死的时候,老族长看到了的,没救。”

  这话,是母亲入殓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的。

  陡失怙恃,丧事都是老族长他们料理,祠堂除了崇宗祀祖之外,只有婚丧寿喜的时候才会开门,短短一个月,他二进祠堂。

  那是个安静的晚上,月圆之夜,村里人闹闹哄哄杂聚在祠堂的院子里,母亲的尸体搁在一边的竹chuáng上,罩了块白布,只有几缕头发露在外头。

  大家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

  ——“好好的船,怎么说翻就翻了呢……”

  ——“难怪说女人不能下海,可别是底下的蛟龙掀翻了船……”

  蛟龙蛟龙,祖祖辈辈都在说蛟龙,就跟谁真的见过似的。

  又有人说:“连着几年,珠子越出越少,可别带累的村里出不了珠啊……”

  反正死的不是自己的人,两条命,抵不上几颗珠。

  一万三蹲在竹chuáng边,耳朵里嗡嗡的都是杂音,一张张嘴巴翕动喋喋不休的脸看起来都可憎可嫌,他神经质似的站起来,捂着耳朵往供奉牌位的祀堂里走,供案的huáng幔子一直垂到地上,他幔子一掀就进去了。

  眼前暗了许多,世界陡打就清静了不少。

  但还是有嗡嗡的人声往里飘,也不知过了多久,杂沓的脚步声进来,然后是噶扎噶扎门响,每当老族长他们有要事商议,就会这样:闲杂人等摒在门外,说得上话的人才能进祀堂,小小一个村子,也搞得这么等级森严。

  他听到老族长清了清嗓子:“我们来商量一下,江照后面怎么办。毕竟还要吃饭、还要上学,不少的钱啊,我的意思呢,饭就这么轮着,一家一家吃。钱嘛,每家均摊。”

  边上几个人附和着同意,声音他基本都认得,奇怪,除了老族长,其它几个不是主事的。

  顿了顿老族长说:“你呢,江六,你倒是表个态啊。”

  哦,江六,村里头有名的老抠儿。

  江六终于表态,居然不是为了抠:“出钱出力,我是没意见。但我这心里……不踏实,你说你害死了人,却把他儿子弄的成天在眼面前换!”

  老族长厉声喝止:“放屁!他自己掉下去的!”

  江六被老族长这么一喝,声音顿时低了八度:“是自己掉下去的不假,但他在水里抽抽的时候,我们几个都……瞅见了的……”

  又有人出来打圆场:“不是说了吗,那时候,救也不一定救的回来,再说了……”

  他声音忽然压低:“也不白牺牲……我们把这片海给握住了……”

  一万三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过了很久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落水,突发xing抽筋,挣扎的时候,即便现场混乱,老族长还有另外几个人都看见了,但是眼神jiāo汇之下,无声的jiāo易就这么达成了,或者因为私心盘算导致的迟疑,事qíng无法挽救了。

  两个村子抢海,即便落水,也肯定是被另一个村子的人推下去的,出了人命,邻村必然要担责任,气焰大受打击,这片海终于牢牢握在五珠村手里了。

  老族长声音激动:“当时不一定能救的回来,再说了!不是白死,也是咱五珠村的功臣,我们把江照给照顾好了,也让老江头闭眼。”

  ……

  谈话没有再进行下去,因为祀堂的门忽然间被人拍的啪啪响,间杂着激动难耐的声音:“族长!老蚌晒月啦!海滩上那一片,连着十好几个啊!”

  ……

  传说蚌孕育珍珠是在很深的水底下,每逢月圆当空时,就张开贝壳接受月光照耀,吸取月光jīng光,化为珍珠形魄。

  五珠村把这样的qíng景称作老蚌晒月。

  但是这些年,蚌越来越少,这qíng景也越来越稀罕,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少见到,更别提是“连着十好几个了”。

  嘈杂的向外奔去的脚步声,原本闹闹哄哄的祠堂,忽然静的像一座死城。

  一万三从huáng幔子下头钻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祠堂的院子里,院子已经空了,不知道是谁奔的急,拽脱了母亲身上盖着的那块白布,母亲露了大半张脸在外面,嘴角颓然下耷,却越看越像诡异的笑。

  一万三站在空dàngdàng的院子里,忽然梗起脖子骂了句:“我cao你妈的晒月!”

  第42章

  一万三一口气讲了很久,停下的时候,车里显得特别安静,天已经黑了,窗外的景色陌生起来,不知道是经过什么县城,屋子低矮而简陋,可能是为了方便过往司机,很多修车洗车的铺子,每隔几个铺子,就有个饭馆。

  罗韧停下车:“吃饭吧。”

  两人选了个川菜馆,些须点了几个菜,罗韧吃的很少,一万三倒是大快朵颐,快吃完的时候,罗韧起身出去打电话,顺便结了账。

  原来不用自己给钱,也不用什么aa,虽然早就想到了,终于确认的时候,一万三心里还是一阵踏实,心里轻松,又吃了不少。

  酒足饭饱,推开脏兮兮的玻璃门出去,罗韧站在边上的暗影里,一阵风chuī过,送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那棉兰老岛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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