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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6:醒世大结局_冶文彪【完结】(10)

  “她走了?去哪里了?她不愿回来?她为何不愿回来?”小茗一迭声问着。

  “我正要问你——柳碧拂究竟是何时寻见这个弟弟的?”冯赛只大略知道柳碧拂姐弟失散多年,后来才在京城重逢。

  “去年四月。”

  “去年四月?”冯赛大惊。

  他和柳碧拂初见,是前年腊月,那回是茶商霍衡强将他拉去。柳碧拂见了他,只淡淡尽礼数,并无丝毫着意。直到去年五月,蒿笋初上市之际,他忽然生出念头,单独去见柳碧拂。柳碧拂却格外着意于他,不但亲手点茶,更亲自去厨房,照着他最爱的东坡那阕《浣溪沙》中的“蓼茸蒿笋试春盘”为他烹炒蒿笋、蓼芽等精雅菜肴。

  他忙问:“他们相逢后,可曾提及我?”

  “他们讲起江西旧事时,说到了您。”

  “哦?他们说了什么?”

  “柳二舅说,有回听见您在茶坊隔壁跟人闲谈,说您当年在江西说合一桩茶引买卖,那是已过了期限的短引。您识破了其中诡计,追回了一大笔钱。还说,您讲到那卖主百般哀求时,笑得极得意。他隔着壁板,耳朵都发震。这后头一句,您听过便了,万莫让小娘子和柳二舅知道。这一年多了,我从没见过您那样笑过。”

  冯赛点了点头,心里却一凉:有回他与茶商霍衡讲起长短茶引时,确曾提及过这桩旧事,却绝无丝毫得意,更不知背后有那等复仇渊源。李弃东与霍衡早已相识,恐怕转听到此事,又不知从何处探知那茶引卖主正是柳碧拂父亲,他便借机接近柳碧拂,有意说及此事,最后加了一句“笑得极得意”。

  这句话看似无大碍,于柳碧拂却如蜂虿刺心。正因这一句,她才开始怨恨于我。

  小茗继续说道:“他们两个先还不知彼此是姐弟,正是讲了这些江西旧话,等我出去烧了一壶水回来时,他们竟认出对方来了。”

  冯赛却越发确证:两人并非姐弟,李弃东来寻柳碧拂是早有预谋。霍衡第一次约我去见柳碧拂,恐怕也是他背后设计撺掇。若是我没有再去见柳碧拂,他也一定会尽力促成。而他,则点起柳碧拂怒火,借此说服柳碧拂与他合谋,假作姐弟,趁机接近我。他做这些,不是因为与我有仇,而是要借我这牙人身份,好行自己百万贯之谋。

  而且,李弃东所图,并非仅为钱财,他不惜动用那般钱财精力,去搅扰汴京诸行。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从顾盼儿之死,或许能探知一二⋯⋯

  三、桃花

  梁红玉去楼下厨房,亲手烹了一尾桃花鳜。

  这桃花鳜产自梁红玉的家乡,徽州新安江山溪石缝间。每年桃花盛开、山溪暴涨时,鳜鱼才跃上水面,极其鲜肥难得。尤其千里运至京城,一尾能卖到三五贯钱。昨天,红绣院的崔妈妈从江南鱼商那里重金购得三尾,特地分了一尾给梁红玉,其余两尾都放在池中养着,留给常来院里的军中高官。

  梁红玉当年在家乡时,每年也只能吃一回。每到开春,她便天天巴望着,一盼桃花开,二盼鳜鱼来。她家后院种了几株桃树,桃花开后,她父亲必定四处托人,寻买几尾桃花鳜。一家人围坐在桃树下,欢欢喜喜尝过桃花鳜、杏花酒,而后便是舞剑、比箭。梁红玉虽是女孩儿,却自幼酷好武艺,又是家中独女,父兄都宠她,便任由她习武。到十一二岁时,她剑法已能胜过兄长。八斗硬弓虽拉不开,五斗小弓却已练得精准。桃花家宴上比试剑法弓箭,赢一回合,便能在头上插一枝桃花。后来几年,梁红玉年年都能赢得满头桃花。亲长都赞她人比桃花更艳。

  可今天,看到这桃花鳜,她却一阵阵刺心。她烹好了鱼,选了一只官窑粉青冰裂纹瓷碟,小心盛好。望着碟中鳜鱼背上青黑花纹,泪珠不由得滚落。厨妇在一旁站着,她不愿任何人瞧见自己落泪,忙侧过脸,装作抹汗,用衣袖揩净。而后端着鱼碟,上了楼,献在父亲和兄长灵位前。

  她自幼便瞧不惯其他女孩儿那般娇弱样儿,从来不肯示弱讨怜,凡事都尽力自家去做,难得去烦扰父兄。这时望着父兄灵牌,却忽而发觉,多年来,自己其实一直被百般宠护:父兄都是武官,脾性其实都暴急,见到她,却总是和声柔语;她要习武,父亲便年年叫人给她特制小剑、小弓;她要骑马,兄长便四处去寻买到一匹广西驯良小马;桃花家宴上,为了让她多戴桃花,父兄总是装作失手;及笄之后,开始论嫁,父兄都极谨慎,每回有人来提亲,都叫她在帘后偷望,凭她拣选。有两回,她中意了,父兄却仍暗中去打探男家,一家妯娌太多,另一家母亲太苛。父兄得知后,不敢主张,只告诉她,由她定夺⋯⋯十七年来,始终如爱惜一朵桃花一般宠她护她。

  然而,人怜桃花春不怜,携风带雨肆摧折。如今,父兄在地下,若知她竟落入这烟花泥窟中,不知要痛到何等地步。

  梁红玉被配为营妓以来,从没为自家落过泪。方腊兴乱,她父兄因贻误战机被罪受死。梁红玉却深信自己父兄绝非懦弱怯战之辈,上司逃罪避责,下头那些禁兵,又惯于升平,荒于训练,常年只知安逸骄惰。一旦临战,自然溃奔。便是萧何张良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

  父兄被斩,她被发配到这红绣院。初到此地,她也难免惊慌,然而想到父兄,觉着自己是在替他们赎罪,便坦然了许多。见到那些来寻欢的将官,她尽力自持。实在纠缠不过时,她便笑着取过剑,让那些将官与她比剑,输了任罚。果然如她所知,禁军中将官大多都是庸懦无能之辈,常年不摸刀剑。几个月间,上百个将官都输在她剑下。那些将官起先皆怀轻薄亵玩之意,见她有这般武艺,又目光凛然,不可轻犯,也渐次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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