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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遗书_[日]内田康夫【完结】(52)

  “是啊。”同是经济盲的浅见也运用他的全部知识,说道,“也许有更明确的东西。即使是刚才在餐馆里听到的对话里出现的临时支出发票这类素朴的东西,对证明疑惑也十分有用吧。税务署的监察都能非常简单地抓住舞弊和漏税的事实,可最大限度地使用警察的搜查权,一直未能发现那种东西,这才是从常识来说无法理解的事,倒不如理解为警察早已掌握了物证较为正常,不是吗?”

  对于浅见责问般的严厉的语调,荒谷只是“嗯——”地哼了一下,没有回答上来。

  “这回的案件清楚地说明了这样一个现实:无论积累了多少物证和材料,案件也未必得以解决。要不然,现在应该不光是加部一个人,政界的大人物们也都陆续被逮捕而无法收拾了。”

  “不,无论怎么说,这也太过激了。”

  “哪里的话。”浅见使用了非得让对方屈服一般的高压的口吻,就他而言还难得这样,‘如果有足可以逮捕加部议员的材料的话,当然也不会没有一套关于其他人的材料,警察的搜查如果像金科玉律一样重视材料和证据的话,应该是能毫不迟疑地以税务署揭发平民漏税一样的严厉刑事起诉政治家们的。”

  说着说着,浅见渐渐怒火中烧。

  “可是,无论怎么等待,警察和检察部门也不想这样做。检举加部议员一个人都白白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手续。一般市民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没有道理的事,从他们的感觉来看,那种焦急劲真是难以置信。”

  “不,不仅仅是一般市民,我也不明白呀。”

  荒谷不无遗憾地撅起了嘴巴。

  像荒谷这样二十多年认真地当着刑警,当着当着,便会动辄面无表情。看明白嫌疑人的内心是自己的工作,可倘若能被对方看透了自己的心情那就没法子了。就这样,给自己的心穿上一副铠甲就成了习性。

  更何况对体制的愤慨,就更不轻易表露了。因为从体制一方拿着工资,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实际上对组织绝对顺从,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因为这样的缘由荒谷真的生气了。

  “拿了几百万、几千万的政治家先生们根本逮不住,甚至都不会下台。什么因舞弊而被判有罪的人却又在选举中当选,现在作为保守党的干部统治着一亿两千万日本人,哪有这等荒唐事!这样的话,先生们嘴上还谈什么政治改革,也不会有人相信呀。警察,即使想扞卫社会正义也阻挡不住他们,每当被老婆和儿子问究竟是怎么啦,我总是不得不溜掉。”

  “你大概生气了吧?”

  浅见露出微笑,说道。

  “我可是真的生气了!一个民主主义的国家里,警官理屈词穷得不得不溜走的那种舞弊行为竟然畅通无阻……”

  “奇怪吧?”

  “唉……”

  荒谷这才明白浅见所说的“奇怪”的意思,醒悟过来似地点了点头,说:“可不是……”

  “从不理解这一意思上来说的话,确实是件怪事,但是……但是浅见,虽说是奇怪,可它跟案件怎么联系的呢?”

  “这我倒是想问问你呀,就是说,如果奇怪的话,那怎么办呢?”

  “嗯?你问我怎么办,警察玩忽职守这我承认,可是……”

  “不,是作为一个人怎么办。”

  “作为一个人?……”

  “唉。我是说,觉得这种不可理解的状态是奇怪的时候,作为一个人应该怎么办?”

  “这你是在说正义感吗?这个问题,人谁都想严厉对待舞弊行为,但往往做不到,这也不正是人的软弱的一面吗?”

  “我也是那种人之一,是一个懒惰、贪婪、狡猾、对暴力非常胆怯的人。但我想,这并不光是我,谁都有这种弱点。倒是正因为有弱点,人类才为了生存既必须作各种各样的努力,又养成了顺应性吧。人如果生来就像狮子那样强硬,也许永远是头狮子了。”

  过了下班时间,从附近大楼里涌出来的人群数量激增。又说又笑的一群群女子;微微低着头独自默默地走路的中年男了;像是去打麻将或是喝酒的几个年轻人……一幅被平静的、小小的幸福所包围的随处可见的风景。

  过去有一部名叫《日本沉没》的小说和电影,其情节是:支撑日本的板岩后退,列岛终于崩溃,沉入太平洋。当然“沉没”本身很可怕,但对浅见来说比什么都可怕的,是在过着平静日子的人们所不知道的地方静静地但确切地崩溃着的这一部分。知道事实的少数科学工作者甚至不能将灭亡的秘密告诉家里人的焦躁感和正义感的激烈的纠葛,打动了旁观者的心。

  “在福岛县的喜多方死去的清野和他的朋友西村,都和那些人一样是善良的工薪族吧。”浅见呆呆地用目光追踪着人流,自言自语地说道。荒谷等待着浅见说出什么话来。

  “有时候有不满或是感到愤怒,但基本上应该是采取着一种对体制和组织顺从并建设性的生活方式。不,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吧。宗教把人比做羊群,但由于大家都是这样,社会的次序才得以维持,这是事实吧。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多余的人,虽然进不了群,但也跟在群的后面慢吞吞地走着。”

  “请等、等一下。”荒谷向浅见转过身来,制止道,“这我明白,可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是想说有时候羊会当不成羊吧。”

  “啊?”

  “保持着羊的身份结束一生是安稳的,但我想可能有时候非得变身不可。”

  “变身成狮子吗?”

  “有人变成狮子,有人变成牧羊狗吧。”

  “目前我们就是狗呀!”

  “唉。但是,要想变身来保护羊群,需要不是职业性的,而是为勇气和正义感所驱动的意志,而且,必须比狮子还要狡猾。”

  “啊?比狮子还要狡猾吗?”

  “唉,是足以不为狮子给的诱饵所欺骗的狡猾。”

  浅见回头看着荒谷,露出稍带讽刺的微笑。

  那天晚上,浅见给哥哥阳一郎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浅见在电话里问了两个问题。一是:

  “需要什么?”足以证明“那帮家伙”的舞弊的东西是什么?——这也由浅见提示了一下假说,问了一下。

  “啊,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大概会作为有力的物证发挥效力吧。”

  阳一郎答道。

  “只是发挥效力吗?不是那种温和的,而是能将那帮家伙一网打尽的东西吗?”

  “哈哈哈,这种过激的话……你是打算说让国家崩溃吧?”

  “唉。干脆崩溃一下,再重新建造的好吧。”

  “勇气可嘉,但现实是不可能的。而且你所说的‘那帮家伙’好像是不特定的多数。他们会经过反复地突变和自我繁殖,再怎么碾死也会冒出来。”

  “那么,即使物证发挥了效力,也总归是白搭咯?”

  “不是白搭,至少可以阻止。我国任何时候都这样做,避免了难以挽救的崩溃。战后近半个世纪连政变计划都没有发生,我想这表示了国民的理智。”

  浅见感到焦急:采取什么样的姿势,自己才能吐露像哥哥这样的冷言冷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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