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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火焰_[日]宫部美雪【完结】(51)

  公园里虽然有照明灯,不过当时天色已黑,那女孩又躲在台阶底下,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知道她穿着鲜黄色毛衣,小手蒙着脸正在哭泣。她在啜泣,像抽搐般晃动着小小的脑袋。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走近那女孩,可是我只感觉身体一歪,好像喊出了什么。大概是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之类的。那时,我以为那女孩被那场火灾吓哭了。」

  牧原少年踉跄着试图走近,躲在溜滑梯底下的女孩,立刻以惊人的速度啪地站起,动作之大,连她身上的蓬蓬裙也随之掀起,倏然露出深蓝色小内裤。

  女孩正在哭,她的五官清秀可爱,模样惹人怜爱,现在却涕泪纵横。那张哭泣的脸转向牧原,霎时,视线落到还在冒烟的阿努残骸上。「对不起。」她说。快得仿佛在嗫语。

  「我明明叫他别欺负我,谁教他还要欺负我。可是对不起,我把他烧死了,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女孩拔脚就跑。牧原愣了好几秒才发觉,她不是跑去求救,不是朝着大人传来声音的方向跑,而是要逃离现场。

  「等我回过神时,那女孩已经不见了。」牧原说。

  他的眼神追索着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孩逃走的路线,仿佛那里仍留着女孩的足迹,他的视线中没有丝毫迟疑。

  「后来,大人们跑了过来,叫了救护车,警察来了,我爸妈也赶到现场……」

  牧原的视线终于离开那女孩当初逃走的路径,瞥向知佳子,露出苦笑。

  「起先,我爸妈还以为我疯了。」

  「为什么?」

  「因为我坚持说:快找到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小女孩放火烧阿努。我确定是一个小女孩烧死我弟的。」

  「那些人都没看到那个小女孩吗?」

  「对,很不巧。」

  「可是,你看到了,也听到她说『把他烧死了』,她还说『对不起』。」

  「是的。」

  「那些大人都不相信?」

  牧原微微仰起下巴,以背诵的口吻说:「阿努全身有百分之八十二受到三度灼伤,不止是表皮,连食道和气管都烧伤了,遗体简直就像引火自焚的自杀者。可是,阿努与引火自焚者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

  「没有助燃剂,对吧?」知佳子说,「我们好像一再地提到这一点。」

  牧原点点头。「阿努既没被泼到汽油,身上的衣物也没沾到灯油,虽然穿着棉质内衣裤、人造聚脂纤毛衣,但你也知道,这些材质都不会引起爆炸式起火。可是,阿努的内衣都被烧光了,听说几乎完全炭化。」

  他摇摇头。这个动作似乎令他想到此刻正置身室外,畏寒地缩起脖子。

  「在没有助燃剂的情况下,几分钟之内就把一个活人——虽说只是个小孩——烧得精光。除非用的是大型喷火器否则绝不可能办得到。这么严重的事情,这个不幸的哥哥,居然指称凶手是个与弟弟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还说那小女孩一直说『对不起』。边哭边逃离现场。真可怜,八成是哥哥目睹弟弟被烧死,所以也疯了吧……,就这样。」

  「就算这样,还是应该找一下你说的那个小女孩。他们找过吗?」知佳子问。「第一,她是目击者。其次,她提到很重要的事情。『我明明叫他别欺负我,谁教他还要欺负我。』你刚才说过,连你自己也觉得阿努是个问题儿童吧?那个小女孩,说不定是阿努的同学,在学校被阿努欺负过,也许她用某种手段——姑且不论是故意的还是失手——在阿努身上点火。」

  知佳子呼出来的气息冻得发白。

  「阿努之所以全身着火,极有可能与她有关联吧!她躲在溜滑梯底下,阿努当时正好经过,发现她躲在台阶底下,吓了一跳。他想: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而她,如果是阿努经常捉弄的对象,阿努一定会很好奇,于是停下脚步,说不定想叫她。接着,自己却在下一瞬间着火了——是这样吧?这女孩绝对知道什么内情。」

  知佳子愤然地仰望瘦高的牧原。他闭起双眼。

  「基本上,的确找过。」他小声说,「警方曾经找过我说的那个女孩。他们让我看学校里那些与阿努同龄的女孩子的照片,包括不同学区的女孩。可是,还是找不到。我在公园里看到的女孩并不在那些人里面。说不定是我看了太多照片,反而搞混了。总之,我就是没找到那女孩。」

  搞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女孩嘛。基本上,这个说法打从一开始就太可疑了。小女孩一边道歉一边说「把他烧死了」,这怎么可能。难道一个小女孩会扛着喷火器逛公园?只为了烧死欺负她的小男孩?

  太可笑了。这个小哥哥的说法,根本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吧——牧原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开始转向。

  「爸妈以为我惊吓过度变得疯癫。」

  牧原的语气就像在朗读不感兴趣的典礼仪式似的。

  「其他大人……,包括学校老师及警察、消防员都认为我说谎,而且他们还这么告诉我爸妈。我爸妈听了脸色发白。那孩子说谎?是他瞎掰的?为什么?他干嘛那样做?年纪比么弟大一截,开始懂得察言观色的长子,为什么会编出这种谎言?这个疑问,最后归纳出一个老套的结论。」

  知佳子不忍心让牧原亲口说出来,于是抢着说:「他们怀疑你烧死了你弟吧?」

  牧原沉默了一下,随即承认她的推测。「是的。」

  他呼出来的气息也冻成白雾。刚才在叙述么弟惨死的经过时,他呼出来的气息还没那么白,那表示叙述者的体温与室外空气一样低。知佳子想。直到现在叙述完毕,恢复了正常人体温,呼出来的气息才会变白,因为他已起死回生。对于牧原来说,每每论及么弟,就等于又死了一次。

  「阿努死后,我爸和继母在家里也不笑了。」牧原继续说,「好像对阿努有所顾忌似的,如果我做了什么好笑的事,或是在外面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一家三口齐声大笑的话,等于背叛了阿努。」

  知佳子在心里揣测着那位母亲的想法,她因为很怕伤害牧原这个继子,反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阿努过分严厉,却导致母子失和。这位母亲失去了亲生儿子,成天与涉嫌杀死亲生骨肉的继子对立,这样的关系究竟能建立出什么样的家庭?

  「我从高中就进入寄宿学校就读,从此便离开了家,连寒暑假也没回去。一旦离家,再回去就会觉得好害怕好痛苦好生气。」

  「那,你跟你爸妈……」

  「我爸在我二十五岁那年去世了,是脑溢血,一直陷入昏迷,我们父子睽违十年才重逢,却连一句话也没说上。至于我继母……」

  他有点欲言又止,然后才说:

  「我爸的葬礼结束以后,我们谈过。我已觉悟今生恐怕再也不会与继母见面了,所以临别前,我主动说:妈心里如果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没关系。」

  知佳子沉稳地问道:「那你母亲怎么说?」

  想必,那句话早已刻骨铭心,连想都不用再回想,但牧原还是故作沉思状,也许是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妥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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