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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虫_[日]宫部美雪【完结】(49)

  「把我卖掉来抵赌债,可爹爹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那张脸让我一时气不过……直到离家出走,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平四郎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公役,陶瓷铺的老板客客气气地空出后头的起居间。三人在此坐定,喝着阿律亲手端来的清茶谈话。解开袖带、整理袖子,除下头巾的她,在短短一段时间里,神色举止忽然有了大人样。现在不像个姑娘家,倒像个稳重的女人。尽管是暂时的,但一旦下过完全抛下父亲的决心,反而令阿律成长许多,如此说来,这段亲子关系还真是蕴含了讽刺的趣味。

  「要离家可以说走就走,但不能不跟那时工作的茶馆打声招呼,所以隔天我就去了。受了铺子那么多的照顾,却为了要离开爹爹,不得不辞掉那么好的工作,虽然可惜,却也没法子。」

  结果,凑屋的人已经先在那里等她了。

  「是个四十开外、仪表出众的男人吧?」

  不知为何,阿律对平四郎这个问题红了耳朵。「他说他是掌柜,但不是专做店里的事情,是直接奉凑屋老爷的命做事。」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阿律一个劲儿摇头。「不知道。」

  平四郎觉得这是谎话。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一定在说谎。

  一如弓之助的推测,那个掌柜告诉阿律事情的原委「实是如此这般」。凑屋希望铁瓶杂院的住户搬走,但却不想让人认为是被赶走的,而权吉的事也是为此而安排——

  「那掌柜好生有礼地向我道歉……也帮我安排了现在的住处和工作。他说,我在那种情况下丢下爹爹,暂时大概不会想和爹爹一起生活,要我先自己住;凑屋也会看爹爹怎么过日子,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会另外设法帮忙。」

  阿律便依了他的话,独自生活了两个月。但待生活安顿下来,心里便无法不挂念权吉。

  「我实在忍不住,便找掌柜商量。掌柜的说,由他先去跟爹爹说我在这里,很担心爹爹;然后,要是爹爹愿意,就带来这里瞧瞧。」

  权吉来到濑户物町的杂院,一进门就大哭着向阿律道歉。

  「爹爹说他再也不赌了,而我也觉得,事到如今,实在无法舍弃爹爹,所以,心里其实很想马上就接爹爹过来……」

  「但凑屋却阻止了?」

  阿律点点头。「要我再多等一些日子,到入秋时再看看。掌柜说,要是立刻接爹爹过来,也许有人会对我离家时闹出的骚动感到奇怪。所以这件事,也要爹爹绝不能说出去。」

  平四郎嗯的应了一声。弓之助则说了句「是吗」。

  「那么,阿律。」平四郎忽地问道。

  「什么事,大爷?」

  「凑屋给了你多少?」

  这回阿律整张脸都红了。光如此便足以代替回答,平四郎便说「算了」。

  「你在这里安顿好之后,凑屋的掌柜还是常来看你吧?」弓之助问道。阿律一脸为难地望着平四郎。

  「一定的吧。」平四郎代她回答。「先别管这个,阿律,凑屋为何非赶走住户不可,那掌柜告诉过你理由吗?」

  阿律毫不迟疑,立即答道:

  「因为想在那块地上盖新房子。」

  「什么样的房子?」

  「听说是凑屋要用的,所以应该是大宅吧。」

  平四郎与弓之助对望一眼。这倒是初次耳闻,是新的收获。

  阿律不解地望着两人。

  「盖大宅这种事,大富人家常做呀,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是啊,既是凑屋,想在哪里盖座大宅住都没问题。」

  但是,也不必特地挑深川北町这种粗鄙之地,而且还不惜暗中赶走现在的房客。

  弓之助微微倾身向前。「有没有听说过凑屋的哪个人笃信什么神明?」

  这话问的是阿律与平四郎两人,两人双双摇头。

  「哦,这样啊。」

  「你怎么会想知道这个?」

  「我是想,要在一个不相干的地方盖房子,或许是为了方位。」

  平四郎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这种联想是不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再怎么说,他可是个出了名不信鬼神的人。

  平四郎告诉阿律这段谈话是密谈,她与权吉都没有涉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可光明正大地继续目前的生活;只是,平四郎姨甥俩会经来此,并已知道凑屋正悄悄将铁瓶杂院的住户赶走之事,绝不能告诉凑屋那个俊掌柜——千叮万嘱后,离开了濑户物町。

  顶着大日头,朝着大川边才一遇开脚步,弓之助便道:「她一定会说的。」

  「一定的吧。」平四郎也这么说,从怀里取出手巾擦汗。

  「不过,说也无妨。我们就来瞧瞧,凑屋知道事情被发觉后有何对策。」

  「反正看这样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平四郎个子高,若不将头整个低下,便瞧不见并行的弓之助的脸。他稍稍停下脚步探头看,孩子似乎吓了一跳,立即停步。

  「你今年十二吧?」

  「是的,姨爹。」

  「那心思还真机敏。」平四郎又迈开脚步。天气实在炎热,一停顿便觉烈日灼身,一走却是汗如雨下。

  「会吗?」

  「你怎知阿律定会将我们的事告诉凑屋的掌柜?」

  弓之助泰然答道:「因为她喜欢那个亲切又俊俏的凑屋掌柜。」

  「所以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看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弓之助愉快地说道。

  「女人一见到我,大多会吃惊地直瞅着我。可是,偶尔也会遇上无视的人。这样的女人都有心上人;也就是说,她们的心眼里只有那心上人,瞧不见别的东西。」

  在这沉闷炽热、文风不起的午后,平四郎却放声大笑,这笑声掀起了风,令正好经过的卖风铃小贩扛着的风铃,一齐叮当作响。

  「哇啊,好好听哦!」弓之助很高兴。

  「我很中意你,买一个给你。」

  「真的吗?哇啊!谢谢姨爹。那么,我想要那个金鱼的。」

  瞧卖风铃的高兴的模样,那肯定是最贵的风铃。弓之助似乎也擅长这方面的测量之术。

  「真是个不能大意的小鬼。」

  虽做此想,平四郎仍非常愉快。早知有孩子会是如此有趣,便该早些叫他来。

  弓之助一脸天真无邪地拎着那金鱼形状的风铃,不时高高举起,端详细看。

  ——虽不能大意,毕竟也还是个小鬼。

  铁瓶杂院这档事,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但是,何事不明,该往何处去寻,已有了眉目。过去不知是在玩些什么游戏却被迫参加,如今已知这游戏原来是场捉迷藏。

  平四郎被蒙住了眼,带到各处去。由拍手声引导着,无知地跟随,虽不至于落入陷阱,但那个拍着手移动的真正的「鬼」,却将他步步引开,远离那个无论如何都不想令人看见的东西。

  ——捉迷藏,正是小孩子的事儿。

  找弓之助来帮忙,搞不好是正办。牵着弓之助的手,走在满是尘沙的夏日之中,平四郎哼哼地笑了。在偶然撞见的人眼里看来,或许是这男人最大无畏的表情,也或许只是在艳阳下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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