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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虫_[日]宫部美雪【完结】(72)

  「少爷,可以向先生借出平面图吗?」

  「我一人去可能很难,若政五郎爷能向先生说明是公事要用,先生也许会答应。」

  「那就走吧。」政五郎干劲十足地说。「几时动手挖掘、人手该如何分配,还必须与大爷商量,但是大爷,必要的工具我们会准备,请大爷放心交给我们。」

  平四郎嗯了一声。连自己都觉得这一声好深沉。

  「姨爹?」弓之助窥伺他的脸色。

  「挖的时候,我不想让杂院里的人知道。权吉要不就是出外乱晃,要不就是喝了酒睡大觉,不必理他;但阿德和久米是个麻烦,要怎么把她们支开呢?」

  「尤其是阿德姨?」弓之助微笑道。「姨爹好体贴呀。」

  平四郎在心底暗想——这算不算体贴我不知道,但就连你,我也觉得挖东西的时候最好是别让你看到。你也好阿德也好,我可不想要你们渡过这深深的河,去看那黑色的河水。

  但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反倒说了另一件挂心之事。

  「你们觉得拷问、杀害正次郎的人是谁?」

  政五郎与弓之助对望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睛。

  「这件命案不可能与这次的事情无关吧?碰巧被赌徒们的争执波及——有这么巧的事吗?」

  也许有。太阳底下终究没有新鲜事。

  「不能再慢慢来了。」平四郎说道。「正次郎这个人,对事情也知道一小部分。应该还有其他人也一样,纵使不是全盘皆知,却窥见了一小部分。把这些人找出来,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小部分拼凑起来,全貌就会显现出来了。」

  再拖下去,也许这些人当中又会有谁被扔进河里。

  「加速行动吧!」政五郎说道。与此同时,大额头哈啾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结束了吗?」他以略显疲惫的表情说道。「我的头快爆开了。」

  12

  井筒平四郎睡觉总是睡得很沉。只要有必要,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沉沉入睡——这其实是井筒家男子共同的一门「绝技」,平四郎的父亲、兄长都是如此。那种睡法,令人乍看之下分辨不出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死了。而井筒家男子又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血色差,也使得判别更加困难。

  平四郎在青年时代,曾有一次因自道场回来有些倦了,再者也不敌那暖烘烘的阳光,忍不住倒头就睡,猛然睁眼醒来时,发觉有人伸手探他的鼻息。原来是打扫内室的下女,正一本正经地确认他是否还有气。她是个莽莽撞撞的小姑娘,帮不上什么忙,才半年便被辞退了,但长相甜美可人。当时平四郎还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她。不知她现下如何?

  他之所以想起这些,是因与政五郎等人商量妥当、返家之后的当晚,又做了和上次一样清晰无比的梦,而在半夜里醒来的缘故。

  那是个极为冰冷的梦。已记不清内容了,但有种在漆黑之中无法喘息的感觉。心脏有些悸动。平四郎仰望着天花板,大大的呼了一口气。

  死者是怎么知道自己已死?——蓦地他思考起这一点。

  死者之所以会作怪或成为游魂,一定是因为死后仍遗留着强烈的感情吧。但是在那之前,他们是如何了解到自己已成死人?是有人告诉他们吗?是阎罗王,还是地狱的狱卒?可是,死者那么多,要一个个通知,地狱里管事的人恐怕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还是死者本身在暗处看见有人哀恸他的逝去,才从中领悟的?

  如此,若没有人为他而伤心,那么死者不就无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了吗?

  平四郎在铺盖上坐起,将双手往胸前一架。不知不觉间,夏天已悄然离去,夜里寒意袭人。屋里没点灯,什么都瞧不见。这一晚没有月亮,不会有月光自挡雨窗的缝隙照进来。入夜时起了云,想必星光也被掩没了。四周一片漆黑。

  平四郎认为,刚才的梦多半是葵的梦。在梦里,我成了葵。然后,他摸摸双臂,感觉臂上的肉仍在,便在自己也未曾预期到的安心之下,再度钻进被窝。

  翌日早晨,政五郎前来知会工具与人手均已备妥,并说已自手下里挑好了嘴巴特别紧、行事稳当的两人,要动用蛮力的工作尽管交给他们。

  弓之助已自怪人佐佐木先生(平四郎一这么叫,便遭到抗议,说至少请称为奇人佐佐木先生)处,依约借来灯笼铺的地图,平四郎便带着他,再度前往政五郎处。过去从不和冈引打交道的平四郎竟三番两次与政五郎碰面,小平次似乎为此大起疑心,坚持要跟着去,平四郎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劝住他。

  「这会耽误到您巡视的工作。」

  「我不会在政五郎那里待太久,你先去等我。」

  「您要我在哪里等?」

  「这个嘛,铁炮洲渡口如何?」

  好不容易摆脱小平次,起步出发,弓之助便笑着说:「小平次叔放过我了,却不肯放过政五郎爷他们呢。」

  「是啊,因为政五郎不会尿床啊。」

  这政五郎,领平四郎姨甥俩进了昨天那处居室,今天立刻将唐纸门关上。大概是今儿个风向转了,从政五郎老婆在正门开的荞麦面店,传来阵阵酱汁味,令平四郎觉得有点可惜。不由得便想,待将这事了结后,定要将这有全深川酱汁用料最舍得之称的荞麦面好好吃上一顿。

  「一早,我们的人到铁瓶杂院探过了。」政五郎开了话头。「住户终于只剩下权吉和卤菜铺阿德、久米了,冷清得很。」

  「佐吉不在吗?」

  「在打扫。不过没出声喊他,不知他情况如何。」

  对了,大爷——说着,政五郎单膝向前。「照您昨儿个的意思,是希望挖八百富底下的时候,把佐吉、阿德等人自铁瓶杂院支开,您可有这方面的借口?」

  平四郎笑着摇摇头。「没有,才一晚想不出来。你有吗?」

  政五郎双眉之间形成一道浅浅的皱纹,两眼笔直地只望着平四郎,对坐在他身边的弓之助那张小脸,则是连眼角余光都没扫过去,说道:「那个叫久米的,病了吧。」

  被政五郎直勾勾地瞧着,平四郎一时之间愣住了,但同时上次阿德忧心忡忡地向他提起的话,瞬间在脑海里苏醒。

  ——那真的是痱子吗?

  ——我是说,下面的病啦,花柳病。

  「啊,原来,」他不禁出声道,「是这么回事啊。你这么认为?」

  政五郎点点头。「是,应该错不了,已经相当严重了。」

  弓之助骨碌碌转着眼珠。然而,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似乎明白这语焉不详的对话,谈的是不愿令自己听闻的那类话题,也就乖乖地没有开口。

  「你对这方面的病很熟?」

  「我是诊断不出来的。是这样子,今天一早派到铁瓶杂院的,是我们家大额头。我让他扮成卖蚬仔的过去。阿德说要煮味噌汤,便买了一盘,还多给了大额头一些零头。大额头说,看得出后面内室有人躺着。」

  「是吗,久米已经病倒了啊……」

  平四郎相当后悔,阿德之前明明找他商量,他答应要帮忙打听却说过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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