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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生的秘密_[澳]凯特·莫顿【完结】(7)

  家庭成员各有分工,比如这时候,洛丝的任务是去泡茶,洛瑞尔则负责照顾母亲。她松了一口气,坐在母亲枕边的一张治疗椅上,小心翼翼地打开老相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白照片,已经褪色的照片上还有褐色的污点。泛黄的相纸上是一个头上裹着围巾的年轻女子,她的样子就这样匆忙而永久地留了下来。她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眼看着镜头,举起一只手,像是想把摄影师轰走。她微微笑着,脸上带着既厌烦又开心的表情;她张着嘴,说着些没人记得的话语。洛瑞尔看照片时,总喜欢根据上面的内容补上一两句俏皮话。拍下这张照片的人可能是以前在奶奶的公寓里住过的客人——四处旅行的推销员、孤独的假日游客,或是皮鞋锃亮、寡言少语的官员,在战争中能够安然作壁上观。女子身后有一条远远的海岸线,那是一片非常静谧的海,知道它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洛瑞尔把相册放在母亲面前。“那时候你在这里,妈,在尼克森奶奶的公寓。那是1944年,战争就要结束了。尼克森太太的儿子还没从战场上回来,但他会回来的。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尼克森太太让你拿着配给卡去镇上买东西。你带着食品杂物回来的时候,厨房的桌子旁坐着一名士兵,你从未见过他,但却从壁炉架上的照片认出了他。你们相遇的时候他比照片上苍老了些,看上去更加忧伤,但他的穿着打扮还是一样的,他穿着卡其色军装,朝你微笑,你心里马上明白,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洛瑞尔翻到下一页,时光荏苒,原本透明的照片保护膜已经发黄变脆,她用拇指把边角处抚平。“你结婚时穿的礼服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奶奶把楼上客房里的一幅蕾丝窗帘贡献出来让你做婚纱——你真厉害,我们都知道奶奶有多舍不得家里的软装。干得漂亮,亲爱的妈妈。婚礼前夜有暴风雨,你担心婚礼那天也会下雨,好在没下。太阳升起来,乌云被风吹散,大家都说这是个好兆头。不过,你还是留了一手——那就是哈彻先生,他是负责打扫烟囱的工人,你让他站在教堂的台阶下面祈祷婚礼那天会有个好天气。他对这个活儿非常满意——爸爸付给他的工钱足够给他的大儿子买双鞋了。”

  洛瑞尔不知道,过去几个月自己一直这样念叨,母亲究竟有没有听见。但那个友善的护士说,这样总归好些。洛瑞尔看相册的时候会自己编些情节,当然没有特别出格的——不过有时候她的思路会偏离主线,关注起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来,她也就听之任之了。艾莉丝不同意洛瑞尔的做法,她认为母亲的往事对她而言非常重要,洛瑞尔没有权利擅自修改。不过她们把这事告诉医生的时候,他只是耸了耸肩,说谈话本身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所说的事情是否属实则没什么关系。医生朝洛瑞尔挤了挤眼:“你最不会恪守事实,尼克森小姐。”

  尽管医生和自己站在一边,洛瑞尔还是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同谋。她想指出,舞台上的表演和现实生活中的欺骗不是一回事;她想告诉这个头发黑黝黝、牙齿白森森的粗鲁医生,无论表演还是生活,事实都很重要。但她知道,跟这种衬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高尔夫球杆样式钢笔的男人交谈时,她还是避开哲学话题比较好。

  她又翻了一页相册,发现自己婴儿时期的一系列照片。她随口就讲解起了自己幼年时的照片——小洛瑞尔在婴儿床里睡着了,头顶的墙壁上绘着星星和精灵;洛瑞尔在母亲的怀抱里郁郁寡欢地眨着眼睛;长大一些的洛瑞尔胖乎乎的,在海边的树荫下蹒跚学步。翻过这一页,她不再一一叙说,脑海中浮现出久远的回忆,耳畔响起妹妹们的吵闹声和欢笑声。她的回忆和相继出生的妹妹们紧密相连,这难道只是巧合?她们在宽阔的草坪里打着滚儿,在树屋的窗户边挥手,在格林埃克斯农场前站成一排,那里是她们的家。妹妹们打扮一新,头上别着发卡,脚上的小皮鞋擦得亮亮的,是准备出去玩吗?洛瑞尔记不清了。

  妹妹们出生之后,洛瑞尔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也可以说,是噩梦的内容变了。白天住在橱柜里晚上出来活动的僵尸、怪物以及陌生人再也没来骚扰过她,她转而梦见海啸、世界末日或者又一场战争。在梦里,她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保护妹妹们的安全。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母亲就说过:“要照顾好妹妹们,你是她们的姐姐,千万要保护好她们。”那时候洛瑞尔并没有意识到,母亲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自己有过类似的切肤之痛——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母亲的弟弟在一次轰炸中身亡,母亲为此痛苦了许多年。孩子们容易以自我为中心,尤其是那些活得比较开心的孩子,而尼克森家的孩子显然比大多数孩子都要开心。

  “这是复活节拍的照片。坐在高脚凳子上的是黛芙妮,这么算来,这应该是1956年。你看,洛丝的胳膊上打着石膏,这次受伤的是左手。远处,艾莉丝在调皮玩耍,她咧着嘴笑,不过不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你记得吗?那天下午,艾莉丝洗劫了家里的冰箱,把爸爸前一天出去钓鱼时买的蟹腿全都吃光了。”这是洛瑞尔唯一一次看见父亲真正动怒。他睡完午觉,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以为能吃到点甜甜的蟹肉,但冰箱里只剩下一堆空壳。洛瑞尔现在都记得艾莉丝躲在沙发后不敢出来的样子,那是家里唯一一个父亲的鞭子够不着的地方。虽然父亲的鞭子从来只是吓唬人的,但依旧很可怕。她祈求大家行行好,递本《长袜子皮皮》给她。回忆令洛瑞尔开心,她都快忘了,艾莉丝不撒脾气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有东西从相册后面掉了下来,洛瑞尔从地板上捡起来,发现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黑白老照片。照片上是两名年轻女子,她们手挽着手,在白色边框的照片里笑吟吟地望着她。她们站在一间屋子里,头顶上悬挂着彩旗,照片中看不到窗户,但却有阳光洒进来。洛瑞尔把照片翻过来,想看看背面有没有写点什么,但后面只写了日期:1941年5月。真奇怪,洛瑞尔对这本家庭相册熟悉极了,但却从未见过这张照片,也不认识照片上的人。洛丝推门进来,两个胡乱配在一起的茶杯在杯碟上轻轻晃动。

  洛瑞尔递上照片:“你见过这个吗,洛丝?”

  洛丝把一只茶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扫了一眼照片,然后笑着说道:“你说这个呀?这是几个月前我在格林埃克斯农场找到的,你看看相册里能不能找个地方放它。这张照片很漂亮,你说呢?尤其是现在,可以看到妈妈的另一面,格外棒。”

  洛瑞尔再看了看照片。上面的两个年轻女子都留着维多利亚式不对称鬈发,裙子刚到膝盖,手里夹着香烟的那个就是母亲。照片上她的妆容很特别,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很不一样。

  “真有趣,”洛丝说道,“我从来不知道母亲还有这一面。”

  “哪一面?”

  “年轻,和闺蜜开怀大笑。”

  虽然洛瑞尔心中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她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她跟家里其他孩子心中的母亲形象,都像是那些奶奶从报纸上招聘来干杂活儿的女佣。她们对母亲在此之前的经历了解不多——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是考文垂,战争开始前去了伦敦,她的家人在轰炸中全部身亡。洛瑞尔还知道,母亲家人的死亡对她影响很大。桃乐茜·尼克森抓住一切机会提醒孩子们,家人就是一切,这几乎已经成了洛瑞尔和弟弟妹妹们童年时期的一道符咒。有一次,洛瑞尔正在经历痛苦的青春期,母亲握着她的手,格外严厉地说:“别像我以前那样,洛瑞尔,别花那么长的时间才认清楚什么最重要。家人,有时可能会让你抓狂,但是他们对你的意义超过了你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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