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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看见我了_阿乙【完结】(31)

  “哦?为什么?”

  “过六十岁生日,喝了点酒,又要去戳瘪,就去戳十几年前断了的老相好。被抓奸在床,打得呕血了。正在住院呢。听说还赔钱了,家里借了几百块,说是损失费。”

  “损失费?李老爹同意了吗?”

  “同意了。”

  “那就好了,人民内部矛盾,自己调解了。”小张把梳子扔在镜台上,拿起摩丝喷。我越发觉得自己无用,勉勉强强接着说:“害得我这几天替他住店呢。”小张没有理我。

  我说:“害得我这几天替他住店呢。”

  小张翻开公文包,找出一叠纸,像科学家一样研究起来。我说:“骑钱江摩托的木生打工回来了呢。”

  “嗯。”

  “他没挂牌照。”

  “嗯。”

  我真是没话说了,也许木生交了保证金吧。

  “来,抽支烟。”小张说。“我不会。”我说。“不会也抽,快抽一根,你立功了。”小张硬是帮我点上火。小张眉头张开,眼睛亲热地看着我时,就是我全身舒坦的时候。他掐我胳膊一下,掐得那么有力,我全身缩起来,唉呀唉呀地叫,可是心里美得要死。

  勋德也怕小张,勋德知道我和小张关系好,不会赶我走的。

  我转了个身,就要这样走出理发店了。没话说了,他也不问我,就要走出去了。然后我像挤牙膏一样挤出一句话:“我碰到了一个捉鸟的。”小张连嗯也不嗯,我尴尬死了,就这样走出店外。

  走了几步,刚好元凤提着桶子过来,要我帮她晾衣服,我便从桶里取出衣服来抖。这时小张走出来说:“太阳真好啊。”

  “我碰到了一个捉鸟的。”我说。

  “捉鸟的有什么稀奇?”元凤说。

  “怎么不稀奇?他说他捉鸟儿是因为和鸟儿有仇。”

  “怎么有仇?”元凤说。

  “说是鸟儿看到他了。”

  “看见他什么了?”小张走过来说。

  “不知道啊,鬼知道看到他什么了。”

  “哪来的捉鸟人?”小张问。

  “青山上的吧。给我们店送鸟儿送了好几年呢。李老爹知道,我不是很清楚。”

  “哦。”小张冷漠地说了声。

  然后他又对元凤说有点事,走着往医院去了。我就知道李老爹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管,打人犯法,还敲诈勒索。

  “我要告诉你啊,纪元,爬灰不犯法,男女自愿,是和奸,不是强奸。”李老爹喝到兴头时说,“一生不戳三个瘪,对不起老祖宗。”

  张 峰

  露珠打湿了裤子,我坐在河岸上。元凤站起身,甩甩手,擦着额头细密的汗珠,朝我走过来,旁边的洗衣妇们看着她,嘻笑起来。又甜蜜又心酸地嘻笑起来。“你看,派出所的小张在等着你呢。”

  元凤涨红了脸,畏畏惧惧地看着这边,说:“钥匙给你。”然后把钥匙抛了上来,我没有去捡,元凤摆动着牛仔裤下的两条长腿又走了回去,在她蹲下去时,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她埋下头,发狠捶打石上的衣服,以抵挡幸福的眩晕。

  春天的时候,我把手缓缓插进那条牛仔裤里,触到温热的地方。我听到元凤的脖颈、耳根传出浅浅的呻吟,听到呼吸急促起来,可是她按住我的手,说:“还没准备好呢。”我把手缓缓抽出来,凄惶地笑了下,冷漠地走了。

  女人那里就像木板上的蛋糕,如果我不能克服饥饿,跑去吃了,老鼠夹子就把我夹住,我就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一生。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所长说,“你就是不长记性。吴县长说了,你们公安毕竟还是归党委政府领导,毕竟还是。”

  我没有说话。所长从抽屉里拿出章,对着工作分配意见盖了一下,说:“好了,从今你就到清盆做片警,整个清盆乡归你了。”我呼吸时出了点声响,所长又细声细语起来,“小张啊,下去冷静冷静,不是坏事。”

  我第一次要来清盆乡时,内勤小许像老嫂子一般堆着笑,说:“要不你骑嘉陵吧,踏板车乡下路磕得慌。”我要是不把踏板车钥匙丢过去,他准得黑下脸来,说:“我又不是为了别的,不是工作吗?”

  阳光洒在河面上,闪眼,我的后颈有些刺痒。我捞起钥匙,下了河岸,骑摩托车去了土管所,在那栋阴凉房子的尽头,是我的警务室。没什么人等我。我打开门,门把底下的报纸推了几步,我拾起来,掸掸灰,扔到桌上。桌子几天前想必擦过,光闪闪的红漆上蒙着一层浅灰。墨水瓶、笔筒和印泥孤伶伶地摆着,材料纸一片空白。这个地方荒芜得连件案子也没有。

  “你们公安毕竟还是归党委政府领导。”吴县长说。

  在这句话说出来的前几天,勋火双手护着胸,说:“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我说:“你妈瘪的顽抗。”然后伸脚拨那双手,一般人继续护着就是了,可是勋火突然抬头,指着袒开的胸口说:“你踹吧,这个身子是和吴县长共一个婆的。”我踹上去,勋火猝然倒地,喷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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