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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赋之子+沉默之声+觉醒之力_[美]娥苏拉·勒瑰恩【完结】(26)

  「你认为……」我没继续往下说。假如小白牛是被偷走,有嫌疑的窃贼可多了。在我们领地的南陲那个部分,最可能的偷牛贼就是足莫或他们世系的人。不过,臆测偷牛贼是件危险的事。轻率的无心话向来就是致命世仇的起因,那种无心之语,根本连指控都还算不上。虽然当时现场只有父亲与我两人,但碰到这种事,谨慎的习惯毕竟够强大,所以,我们都没再说什么。

  我们来到了几天前逗留的相同地点,也就是我生平头一次违抗父亲的地方。他只说:「你愿意——」就住口了,问句的完成,是借由对我投来几乎是恳求的目光。我点头了。

  我四下环顾。这片有草有石的山腰,缓坡向上延伸,隐没在更高的斜坡之下。山路近旁,有一株小梣树找到了立足处,正奋力独自成长着,看起来虽然单薄矮小,却勇敢地绽露芽叶。我调开视线。前方山路旁有个蚁丘,虽然还是清晨而已,那些红黑色的大蚂蚁已在蚁丘顶的开口进进出出,排成一排排队伍,快速地忙着他们的工作。那是个大蚁丘,光秃秃的泥土堆了有一尺高。我以前见过这种昆虫城市的废墟,可以想像地底下的隧道,有繁复的回廊和通道,还有阴暗的建筑。就在那个瞬间,我没给自己思考时间,伸出左手,注视那个蚁丘,嘴唇喷气,发出尖锐的声音,集中全部意志消解它、去除它、摧毁它。

  然而,我看见了阳光下的青草,那株矮梣树,光秃秃的棕色蚁丘,红黑色蚂蚁在窄口忙进忙出,队伍零零星星穿过青草,越过山路。

  父亲站在我身后,我没有转身,但我听见他的沉默,无法消受的沉默。

  被一阵挫折感扫过,我紧闭双眼,盼望可以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个地方,不要再见到这些蚂蚁、这些青草、这条山路、这片阳光——

  我又睁开双眼时,看见青草卷曲变黑,蚂蚁皱缩、消失,它们的蚁丘崩解为尘沙凹洞。向上延伸的整片山腰地面,仿佛在我面前扭曲沸腾,发出裂开的喀喀声;立在我前方的某个东西颤抖、扭曲、变黑;而我的左手依然指着前方。我收回那只手,双手掩住面孔。「停止!停止!」我大喊。

  父亲两手搁在我的双肩上,他抱住我。「喏,」他说:「喏,成了,欧睿,成了。」我感觉得到他身子在抖,和我一样,而且他呼吸短促。

  等我把遮住视线的双手挪开,我立刻扭过头,因为被所见的景象吓坏了。我们面前的半片山坡,宛如被火旋风扫过,凋弊坏死,了无生机的地面一大堆碎石。那株梣树变成一根裂开的黑秃干。

  我转身将脸孔藏在父亲胸前。「我把那当作是你,我想像是你站在前方那儿!」

  「你说什么,儿子?」他非常温和,两手依然拥着我,有如安抚一匹受惊的小马,他轻声对我说话。

  「我本来可能杀了你!但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真的动手!我做了,但不是有意的!我该怎么办?」

  「听着,听着,欧睿。别怕。我不会再要求你——」

  「但没有用啊!我没办法控制它!我想施展时无法施展;我不想施展时却反而成了!我不敢看你了!我不敢看任何东西了!要是我——要是我——」但我无法继续说下去。畏惧和绝望让我瘫软在地。

  凯诺在我身旁的山路坐下,让我自己恢复情绪。

  终于,我坐起来,「我就像卡达。」我说。

  这话是陈述,也是提问。

  「也许,」父亲说:「也许像卡达小时候,而不是他后来杀死妻子那时候。那时候他气疯了。但幼年时代,他的天赋是野的,不受他掌控。」

  我说:「他的家人蒙住他眼睛,直到他学会怎么控制。你也可以蒙住我的眼睛。」

  我说完,自己都觉得那似乎太过疯狂,真希望我没讲。但,我抬头注视面前的山坡,一大片死草和凋毙的树丛,尘土与碎石,一个丑陋的废墟。原本在那儿活生生的东西,现在都死了。原本在那儿,所有雅致的、协调的、繁复的事物形态,全被摧毁。那株梣树成了没有分枝的丑陋残干。我在不自觉之下造成的结果。我无意这样做,但我还是做了。当时我很生气……

  我再次闭上双眼。「那样最好。」我说。

  也许,我说这话时,心中仍存着几丝希望,冀盼父亲会有不一样的、比较完善的计划。可是,过了好半晌,他才仿佛为自己没有更高明的对策而抱愧似的低声说:「或许,就蒙眼一段时间吧。」

  第九章

  要做的事已经讲了出来,但我们两人却是谁也没有准备好要实行,甚至,连想都还没有想过。当前,有两头走失或被偷的小白牛要先处理。我当然想同父亲一道骑马去寻找,而他也希望我同行。所以我们返回石屋,上了马,还带上阿罗和另外几个年轻人。梣树溪旁发生的事,只字未提。

  那漫长的一整天,我不时留神看绿色谷地,看溪河旁的柳树,看绽放的石南花,看一种早开的黄花;也扫视蓝色棕色交错的大山坡,看看有没有小白牛的踪影。然而,看的同时,我也害怕看,害怕盯得过紧,导致青草变黑,树木在无形的火焰中凋萎。因此,我转头或低头,左手紧贴身侧,或许稍稍闭眼,努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

  累了一整天,结果一事无成。受托守护小白牛的那个老妇,太过恐惧凯诺的怒火,以至没能说清楚半件事情。她儿子,本来应该在靠近足莫领地的那片牧地看守小牛,却上山去猎野兔。我们察看界篱,没发现小牛可能穿越的破口。不过,那界篱只是在旧石墙上打进木桩,窃贼很容易拉出木桩再放回去,行迹不致败露。或者呢,可能年幼爱冒险的小牛自己往上游走到峡谷,然后就在东崖那边的坑洼安安静静地吃草。假如是那样,单单一头小牛留下来又太过奇怪,因为牛喜欢跟随牛。如今,那头被留下的漂亮小牛关在谷仓旁,不时悲伤地哞叫呼唤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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