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猜测并没有持续太久，惠美的话突然打断了石川更深入的思考。
“旅行倒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啊。”她用羡慕的口气说，“要不是得照顾家庭，我也想出去玩一下呢!这些年来最远也就是被我家那口子带着去了一趟京都。唔，老师看起来倒不像个喜欢旅行的人，不过去的地方一定比我多吧。”
石川苦笑了一下。他在读书的时候几乎跑遍了整个日本，后来开始从事写作，出去的时间少了，可仍然爱到北海道去看一看，特别是冬天的时候，但是在得知自己的病以后就再没有去过，而现在却连续几个月待在一个狭窄的庭院中，双脚就好像变成了植物的根，深深扎进了泥土，连带着身体也快要被掩埋了。
昌幸对于这个话题也来了一些兴致，他热心地向石川建议道：“现在已经夏末了，出去走一走也没关系。不能像百合子夫人那样走得远的话，就欣赏近处的风景好了。”
“哦?”
“老师来了以后好像还真的没好好地看看，我每次来都发现您在屋子里，不如今天就去赤川附近散散步吧?”
石川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愣了一下，还没有回答，昌幸又继续劝说道：“其实老师多活动一下对身体也有好处的，这附近有许多的野草，去看一看，说不定真能找到和您那株植物一样的呢!”
石川看着庭院中的盆栽，它直挺挺地立在阳光下，已经有十几片叶子了，顶端的瘤状突起就好像又大了一些，涨鼓鼓的模样，如同一朵花正准备绽放。如果百合子真的要离开这里，她会不会来看看，看石川是否履行了约定呢?她是否只是用了什么奇妙的手腕来玩弄自己，那只兔子说不定是个诡计?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可是……即便是百合子真的离开，这株植物也依旧会在秋天之前结出果实来吧?
“老师?老师?”
石川看着昌幸，少年的眼中有着点迷惑，似乎对他刚才的走神有些不解。石川勉强笑了笑，用手摸了摸消瘦的双腿，掌心的皮肤因为与裤子摩擦而发热，布料下面的肌肉因为长期缺乏锻炼而有软弱无力。但是石川却还是下定了决心——
“那么，就出去走走吧。”
赤川缓缓流淌在溪谷中，在没有雨水注入的时候，它显得温柔而安静。水流缓缓地在石头上跳跃，发出如同年轻女子低语一般活泼而又柔和的声音。因为溪水两边都是茂密、寂静的树林，这声音就显得更加清脆，越是走近，越有一种期待的心情。
现在还没到九点钟，阳光并不毒辣，高高的丘陵在一些低矮的地方投下了阴影，于是一块块不规则的亮色就杂乱地分布在树木和野草之间，绿色也变成了深深浅浅不同的样子，哪怕是相邻的两株车前草，都会因为有没有接受阳光照耀而呈现出翠绿和墨绿两种颜色。并排走着的石川与昌幸也是同样，前者虽然戴着白色的遮阳帽，却因为走在树阴中而蒙上了一层灰色，与他相反的是，穿着蓝色工装的昌幸虽然光着头，却因为皮肤上的汗珠，整个人都闪闪发亮。
石川低着头，留心脚下，他缓慢地在这片没有来过的野地里行走，鼻端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他曾经站在窗前闻过这个森林的夜风的味道，里面有花和树混合的清香，但是现在到了溪水边则不同。妩媚的花的芳香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参入的是泥土和水的味道，而木质的味道则更为强烈。石川贪婪地呼吸着，那些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所散发的味道清新、干爽，又带着点点苦涩。每当微风吹拂的时候，这气味就从树木之间掠过，从野草的头顶上飘过，如同幽灵一般穿透了人的身体。
“老师，这里很不错吧?”佐藤昌幸用一种略微得意的语气问道。
石川向这个少年点点头：“是啊……从来没有来过这么美的地方。”
昌幸笑起来：“不管怎么说，虽然都是看着植物，但是在野外的感觉和庭院里完全不一样。我从小就接触到了温室，可是想一想还是爱跑到这里来玩。那些名贵的花卉父亲教我认识了不少，但是在野外认识的植物可比温室里多得多。”
“昌幸君的童年一定非常快乐。”
“啊，也不过是个乡下的野孩子罢了。”少年的脸红了，“我更羡慕老师呢，听说老师出生在京都大家族里，小时候看的和玩的可比我好得多了。”
“小孩子的快乐都是一样的，其实我的童年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羡慕的。倒是昌幸君你要比我少很多拘束啊……”
“哪里，长子总是会被管教得比较严格嘛。”少年又想了想，“不过大概是因为家里做的是跟植物有关的工作，所以哪怕是像这样和弟弟跑到野地里玩耍也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斥责。”
“昌幸君一定是个好儿子和好兄长。”
被夸奖的少年犹豫了片刻，又问道：“不过说起来，老师来养病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没有家人来探望呢?”
石川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昌幸的脸却在阳光的照射下涌出了更多的汗珠，然后变得通红，年轻的眼睛里充满惊慌和羞赧：“对、对不起，问这样的话真是太失礼了。老师，请原谅……”他连连地向石川鞠躬，一副后悔不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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