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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弦_鬼古女【完结】(9)

  “更何况他有精神病的‘临床保护’。”那兰觉得自己话语里,带着憎恨的讥嘲又回来了,一时间扫荡了她所有犯罪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学养”,听上去更像个怨毒的人。

  巴渝生没有为难她:“他的精神分裂病史,可以上溯超过二十五年,绝非被捕后‘偶得’的,而且临床诊断确凿……不管怎么样,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谈关于血巾断指案的事?我们是迷惑和期许交加。”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那兰忍住没用“人之将死”来指代米治文的处境,“也许他正是凶手,临死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巴渝生的嘴角,不知道是不是也露出淡淡冷笑:“和他打交道不止一次了,所以这个我们不抱任何幻想。说到他现在的状态,我有个更难听但更贴切的比喻: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显然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所以我们无法施加任何压力,让他直接向我们交代。他对我们的审问,除了抗拒,还是抗拒。”

  “那我进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感谢他的垂青。”那兰突然觉得认不清自己的面目,何时变得如此尖刻?

  巴渝生脸色一凝:“我想……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和他交谈,不会很愉快,甚至有陷阱。所以……你要小心,不知道他牵扯你进来,是什么居心。”

  “我准备好了。”那兰走到病房门前。

  巴渝生说:“别忘了,他不叫米治文。”

  “仓颉?仓颉先生?”那兰走到病床前轻声呼唤。她看过他的病史总结,诚如巴渝生所言,米治文得到精神分裂的诊断已经有二十六年,被捕前,是精神病院的常客。狱警的报告中提到,他近半年来健康每况愈下,常需卧床,神志昏乱的时候也增多。也就是从近半年前开始,米治文在病榻上钻研古文字,可以连续数日不吃不睡,但没有一天不沉浸在故纸堆里。渐渐的,他不再对“米治文”这个名字有反应,只准别人以“仓颉”来称呼他。

  仿佛米治文已死,仓颉复生。

  床上的老头紧闭着双眼,仿佛在沉睡。

  魔鬼在沉睡的时候,是否也脆弱?尤其,一个如死灰般衰败的魔鬼?那兰的目光,从米治文鼻中伸出的吸氧管游走到和手臂一针相连的吊针输液管,再到伫立床前的氧气瓶,再到床头柜上的一摞纸和几本书。古文、诗词,还有一本古曲谱,事后那兰从警方那里看到,古曲谱里写满了稀奇古怪的字,是一种特殊的记谱法,常见于古弦乐器的曲谱。

  屋里只有她,和三张病床上,三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你想拔了我的氧气管和吊针,对不对?”闭目中的米治文忽然开口,那兰心惊,早些时的恐惧感呼啸而归,她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什么?”那兰暗暗告诫自己,他是个强奸犯,还没有被确认为断指案的元凶,或许不需要让惧怕的心理占上风。但人的魔性邪行,有轻度重度之分吗?

  “你想拔了我的氧气管和吊针。”米治文重复着。那兰飞快地在心理诊断,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之一,迫害妄想。

  “我没有权利这样做。”那兰保持着语调里的极度平静。

  “但你想这样做,和有没有权利无关。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已经给我下了诊断,我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是迫害妄想,幸亏你只是个心理师,不是精神病医师,否则,处方都要开出来了,嗬……”他微微起身,示意那兰替他在背后垫上枕头。

  那兰微微一怔,暗地里深吸一口气,还是照做了,轻声说:“佩服你的想象力。”

  “不是想象,是真相!你的目光暴露了你,你的眼睛,在这些管子上逗留了很久,好像第一次来参观医院的孩子;同时,你的手在颤抖,好像随时会伸出来做一些令护士脸红的举动……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想做什么。”

  那兰这才发现,巴渝生给自己的“作业”还远远不够。米治文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精神分裂症患者?高明的演员?业余心理师?蹩脚福尔摩斯?

  她唯一能做的,是保持沉默。

  但米治文的谈兴正浓:“当然,你抑制住了邪念,你还没傻到那个地步——窗外那位巴队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所以,你们所谓正常人,和我们这些所谓的精神病人、或者犯人的区别,就在于你们更会算计,更会掩饰,更能够控制你们的本能冲动……”米治文抬起因布满血丝而泛红的双眼,凝在那兰脸上。

  被异样目光盯着,正常的反应是脸热脸红,而此刻那兰的脸冰冷苍白。

  外人眼中、记者笔下“大无畏”的那兰,在温暖的病房里、在衰老的病人前,感受着阵阵袭来的恐惧。

  沉默。

  但沉默远非化解恐惧的法宝。

  “你说,有关于‘血巾断指案’的事要和我谈,我洗耳恭听。”那兰从包里取出圆珠笔和笔记本。

  “从你这样超凡脱俗的女孩子嘴里说出‘血巾断指案’这么土的名字,就好像……俗喻一下吧,就好像鲜花牛粪的糅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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