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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手_姚筱琼【完结】(4)

  昨天夜里,粟麦用半块砖头击退了二茨的进攻,捍卫了自己的尊严,而另半块砖头却被她一直拿回了家。

  她把砖头放在最显眼的矮柜上,和一束插瓶的绢花摆在一起,使那些静物在光线幽暗处显得诡异而又惊悚。

  她一直盯着这块临时成为砸人工具的砖头看了很久,昨晚的事让她脑子没有一刻停止过紧张的回忆和身体的战栗。最后,她赤足下地,将那块令人感到惊悚的砖头从窗户丢了出去。

  直到这时粟麦才仿佛真正从梦中醒来,发现床上的易非又不见了。她永远弄不明白,易非为什么总是夜不归宿,或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对于丈夫的这种行为她死也弄不明白。

  昨天夜里,她就是为了寻找易非不幸遭遇民工二茨的,要不是那块砖头帮了忙,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下意识披好大衣走出家门,想把那块砖头捡回来。外面的风太刺骨了,地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白白亮亮的冰霜,她又折身返回,抓起一条针织毛线围巾将头和脖子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走入挂霜的小镇街巷。

  小镇靠水边,不仅空气湿润而且一年四季多雾,冬季多霜。也许是河岸苇丛太冷的缘故,夜里总有一群群野鸽子和水鸟飞到小镇上来,在人家的屋檐下栖息。路灯裹在浓雾之中,使得一切景物暗淡如幢。

  粟麦从这些鸟的身边走过,觉得自己的丈夫也是这些鸟中的一员,每天都要离开自己冰冷的巢,在外面漂泊过夜。

  粟麦在昏暗的路灯下寻找那块砖头,她记得那块砖头的模样,右下角有个浅浅的手指窝,一定是做砖人留下的痕迹,但做砖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这块砖头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而是被人拿来当成了自卫的武器。粟麦在路灯下转悠,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晃悠,那情形有些鬼魅。

  就在粟麦弯腰捡起砖头的那一刻,路灯突然熄了。与此同时,乌宿镇派出所二楼某个窗口有个人影怔了一下,这个人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但他此刻没看清粟麦捡起了什么。

  粟麦双手捧着砖头往回走。走了几步,她回头怪异地看了身后的小镇一眼。

  乌宿,这个美丽繁华的水乡古镇,已经伴随粟麦度过了二十六个春秋,如今,它在她眼里已经老了,真的老了。它沧桑的容颜宛如镶嵌在她内心深处的墓碑,灰暗而又冰冷。还有,它总在夜深人静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这就更加说明它老成精了。

  ●失手 第二章

  天色渐渐亮了。小镇码头传来船舶的汽笛声,街口也有了卖早点的锅碗瓢盆碰撞声。

  又是一个十分寒冷的早晨。粟麦经历了一整夜的梦魇、失眠和饥饿,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肠胃这会儿不停地痉挛,痛得她忍不住下楼去豆浆摊喝豆浆。卖豆浆的胡姐人称豆浆胡,是老机船棚伯的老婆,有名的快嘴,她一见粟麦,就对她说:“麦子,你听说了吗?镇政府工程队昨晚死了人。”

  “死人了?死的人是谁?”

  “是工程队的民工二茨。”

  “民工?二茨?怎么死的?”

  “听说夜里被人打伤了头,流了一夜血,流死了。”

  “流血流死了?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你往河边瞧瞧去,尸体还摆在那里呢,镇派出所的人说,要请县公安局派人来验尸。真造孽,验尸不就是要割坨坨吗?也不知这是谁干的,害人死无全尸,造这么大孽,死了要下地狱,不死也得脱几层皮,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冤孽债。”

  听到豆浆胡的话,粟麦心里咯噔一响,仿佛受了惊吓,手一抖,碗里的豆浆洒了出来,顺着她的黑色羊绒大衣往下淌。豆浆胡看了她一眼,诧异地问:“嗨,你抖什么抖,豆浆都洒在衣服上了,这么好的衣裳,粘上豆浆洗都洗不掉的,可惜了。”

  粟麦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的肠胃这会儿不停地痉挛,疼得她忍不住蹲下身去。她的状态再次引起豆浆胡的注意,豆浆胡放下手里正忙的活,跑过来询问:“麦子,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啊?”粟麦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豆浆胡,眼神露出让人心寒的绝望和痛苦,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惊恐和肠胃的痉挛。豆浆胡欲将她手里端着的碗接过来,不料,粟麦的手指将碗抠得死紧,豆浆胡下了一阵功夫才将碗抢过来,将剩下不多的冷豆浆泼了,再舀来一瓢热豆浆,强行给她灌下去。

  “怎么样?好点没?你这是饿虚了。”

  粟麦又听到了豆浆胡的声音。刚才,她的声音消失了。

  粟麦的意识像一粒太空沙尘,经过亿万年的衍变,逐渐放大成光明的星球,并在豆浆胡的注视下变得清晰起来。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清醒,同时,一个不能承受的念头也登陆了她的大脑信息中心,那就是昨夜被自己飞了一砖头的民工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从此以后,这个世上永远再没有这个曾经企图冲她耍流氓的民工了。再过两天,等到公安局的人验尸完毕,亲人们将他往黄土垄中一埋,他的妻儿父母就永远也见不着他了……尽管对粟麦来说,他也许不是个好人,但对他的亲人来说,他一定是个绝对的好人,他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和生活中最重要的支撑。不知道他的亲人此时是否得到了消息?要是得到了消息,这会儿,他的妻子一定在拼命往这里赶,而他的父母早已抱头哭成了一团。 悲痛难忍的妻子在路上想到过自杀吗?因为粟麦这时候想到了自杀。那是刚才一刹那的想法,那时,她傻了,她真的傻了,面对这一突发事件,她完全把握不住自己的脑子,除了惊恐万状,就是胡思乱想。要知道,那是她意外地断送了一条精赤的生命呀。对,就是一条精赤的生命。粟麦想不到自己这时还能记起昨夜的情形来,他当时就是精赤着来,精赤着去,虽然没看清面貌,但身体却是看得格外清楚。粟麦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大冬天精赤着身体,难道他是有意冲着自己来的吗?后来她才知道,民工们夜里都是这样精赤着睡觉的,冬天也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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