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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_蒋子丹/老猫如是说【完结】(70)

  好不容易学得差不多,彪哥觉得可以放单飞了。正好碰上女监集体大放风,彪哥信心十足地跳上了被卧垛子,对着小窗户外边就嚎上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应当说,这边彪哥唱得声情并茂,音也比往日练习的时候准多了,那边引来的却是女犯们的一阵哄笑,接着是女看守严厉的质问声:谁?谁在那上边嚎丧哪?破坏监规小心挨罚呵。

  彪哥的歌声被镇压下去,人骨碌一下从被卧垛子上边滚下来,嘴里就换上了不干不净的词:他奶奶的,也不知道那个见男春听懂没有,老子冒着生命危险上去喊她,她要是再听不懂,那可真叫大波无脑了。

  整个白天,彪哥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头蔫脑闷闷不乐。到了夜里,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走到魏宣铺位前,把他给摇醒。

  魏宣睡得迷迷糊糊,睁眼一看是彪哥,心里烦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问道:船长,你还要学歌呀?还是等明天天亮再说吧。

  彪哥摇头说:老子这回不唱了,老子要写。

  魏宣问:写什么?写家书?这就怪了,每次看守让大伙儿写家书,你都说没什么可写的,现在深更半夜的怎么又想起……

  彪哥往他跟前一坐道:谁说老子要写家书了?老子没家,写什么家书?

  魏宣说:我知道你还没成家,写给爹妈也行呀。

  彪哥叹口气说:老子不是连爹妈也没有嘛。说起来都惨,老子才七八岁,娘得了急病,扑通就死了,不到半年,我爹就给我找了个后妈,一个母夜叉。以前我娘在的时候,我爹下了工就在外头赌钱,不到半夜不归家,要是输了钱,还得拿我娘的皮肉出气,要不就痛打落水狗一样打老子。嘿,那婆娘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来了没两天,就把我爹从野狗变成了家狗,不光每天按时回家,工资奖金一分不少都上交,还低三下四给那娘们儿打洗脸水倒尿盆呢。这么一来,他对老子,他亲生的儿子也差得多了,连平日里赢了钱赏的那仨瓜俩枣都断了顿儿。老子一气之下,就给他逃学。可逃到外边,兜里没有一分钱也太没劲了。那天老子趁我后妈不注意,拧开她柜子上的锁,从里边抽了那么两沓子。当天晚上,老子吃饱喝足了回去,我爹和那个老娘们儿还跟没事人儿似的,给我开了门,让我回屋去睡觉。等到半夜,老子吃多了涮羊肉口渴,想要起来喝口水,身子怎么也动不了,睁眼一看,原来早被那两个狗男女用绳子五花大绑了。我爹盯着我,两眼冒火,大声骂我。骂我也就罢了,他还骂老子的亲妈,口口声声要操死我妈妈。老子回嘴说,我妈早就死了,我一直以为她是病死的,今天才听你亲口说出来,是你操死的。我这一顶嘴,我爹的野狗脾气也上来了,拿起一根大棒子稀里哗啦,把我打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老娘们儿在旁边直劝他,可她不劝还好,一劝我就更把她恨出个窟窿来。你猜她怎么劝我爹的,她叫我爹轻一点,万一把我打死了,偷出去的钱就找不回来了。我那狗娘养的爹,他就生得那么贱,后老婆说什么,都当王母娘娘的圣旨听,跑过来逼问我,把家里的钱弄到哪儿去了。我说,涮火锅了。他们俩同时气得嗷嗷叫,说,那么多钱,涮一百次火锅也涮不完。说实在的,当时我也搞不清楚,我到底偷了多少钱,反正我一出门刚好碰上飞哥,数都没数一古脑就全交给他了。

  关于飞哥的事迹,彪哥一直挂在嘴上,说得这一号仓的老犯们,早都耳熟能详了。魏宣刚来没几天,不知道飞哥是谁,就随口问了一句:谁是飞哥呀?

  这本来正常不过,可在彪哥看来,要是有谁不知道飞哥,等于当儿子的不知道爹是谁,那还了得?当时他恼火透了,说:你敢不知道飞哥是谁?飞哥可不是一般人物,是老子的偶像,人家长得帅,有功夫不说,还特别仗义。在江湖上仗义这两个字,千金难买呀,好比你们读书人,从小到大辛辛苦苦,就为弄个文凭,有了文凭才能到外边去混饭吃。在我们江湖上,仗义就是文凭,一个人有了仗义的名声,用不着什么证件来证明,用不着什么单位盖章,就通吃天下了。

  魏宣头一回听见这新鲜的事儿,顺便问了声:真的?

  彪哥正经八百地说:当然是真的,骗你是狗。跟你们小学读完读中学,中学读完读大学,大学读完再读这士那士一样,仗义的名声也是一天天攒起来的。就拿飞哥来说吧,他要是认了谁,就大小事罩着你,豁出命都护着你。当然除了心真还得手狠,该出手时敢出手。像飞哥刚出道的时候,有个老恶霸相中了他哥们儿的女人,当街拦住用咸猪手抓人家的胸脯,他哥们儿跟那个老家伙干了一仗,受了重伤败下阵来。飞哥不干了,单枪匹马打上门去,硬是把那老东西的一只咸猪手卸下来,送到医院去慰问他哥们儿。为这事儿,飞哥在劳改队搬了八年砖,可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哗晔地涨停板,比他没当劳改犯的时候,上升了不知有多少倍。从牢里一出来,他的队伍天天发展壮大,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规矩,正缺钱花。老子偷的钱一交上去,正好填了飞哥花钱的坑,自然成了飞哥的亲信。那两年,老子跟着飞哥混,那叫一个爽。

  彪哥说到得意处,有点管不住自己,站起来走了几步,准备大说特说。被魏宣拽了一下裤脚,才想起这是半夜,又坐了下来,说:老子这个人就这样,谁要是让我服,别说钱了,命交给他老子都认。可惜好景不长,飞哥得罪的那个老东西,记了他的仇,撂在心里好几年没出声,等到他放松了警惕,花钱买凶咔嚓就把他给做了。这让我们哥们儿能答应吗?当天老子就代表大伙儿跟那帮狗日的叫了阵,约好晚上到彩虹桥下边去决斗。我们这伙儿二三十个人,全都穿着黑衣服,额头上勒着白布,给飞哥戴着孝,刀枪棍棒都带着,骑着摩托车就去了。那会儿老子的心情,真的是,就跟电视剧里说的那样,壮士一去,一去什么来的,不复还,说白了是去了就不想回来了。没想到那帮怂人,没胆量跟老子们拼,就恶人先告状,把消息透给雷子了。到了决斗的场地儿,老子不知道已经中了他娘的奸计,正在那儿排兵布阵呢,就被埋伏的雷子给逮个正着。本来老子要是不反抗,大不了也就进进派出所,弄个聚众群殴未遂的名儿,罚点款就出来了。结果老子玩命反抗,一不留神把一个雷子的头给开了瓢儿,幸好他还没死,只是伤着了,不然老子要是在这跟你说话,准定也是死鬼托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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