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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针脚_[西]玛丽亚·杜埃尼亚斯【完结】(60)

  我也常常想起伊格纳西奥,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其实我并不是思念他,因为拉米罗给我留下的感觉太过强烈,所以伊格纳西奥那甜蜜轻柔的爱,对我来说遥远又模糊,几乎成了一个快要消失的影子。但是无可避免地,带着些许乡愁,我常常想起他的忠诚、他的温柔,还有那种只要在他身边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安全感。虽然根本不愿意想起,拉米罗的影子还是常常会突如其来地浮上心头,让我的内心像被针猛地扎了一下。很疼,真的很疼,令人难以忍受。我慢慢地开始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鞭笞,就像那些扛着大包的人肩负着沉重的痛苦,有时候会不得不放慢脚步、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克服,但是向前的脚步却从未停止。

  所有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形象:拉米罗,伊格纳西奥,我的母亲,失去的一切,逝去的时光,渐渐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不得不学奢同它共处。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当我在寂静的傍晚坐在样板堆里穿针引线的时候,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或者在那些没有菲利克斯和他的奇闻逸事陪伴的夜晚,在客厅幽暗的光线中,他们就像潮水一样向我袭来。其他时候,则让我平静地度过,也许是因为太忙了,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想。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断地向前推进生意,继续假扮成另一个人。

  春天来了,店里的活也多了起来。到了换季的时候,顾客们纷纷订购轻薄的衣物,用于晴朗的上午以及即将到来的摩洛哥夏夜。店里也出现了一些新面孔,有两个德国人,更多的是犹太人。由于菲利克斯消息灵通,我对•她们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他经常在门厅、楼道、楼梯平台和街上碰见她们在店里进进出出。通常他都能认出她们,而且清楚她们各自的身份。如果有什么细节不太明了,他会到处去打听,最后几乎可以写出一份完整的人物传记:她们是谁,她们的家人是谁,她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等等。然后,等他把母亲灌倒在椅子上,看着她翻着白眼,满嘴酒气,流着n水后,就跑过来给我讲述他的每一个新发现。

  我从他那里知道了弗拉乌•兰根赫姆的背景。她是店里最早的一批常客之一,父亲是意大利驻丹吉尔的大使,母亲是个英国人。兰根赫姆是她丈夫的姓,他是一个矿业工程师,很高,秃顶,在得土安这一小撮德国人里面声名显赫。“他是个纳粹,”菲利克斯告诉我,“暴动发生没几天,共和党人还没反应过来,国民军就出人意料地从希特勒那里得到了第一笔外部援助。”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弗拉乌•兰根赫姆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丈夫对西班牙内战的走向有多大的影响。正是得益于兰根赫姆和本哈尔德(另一位居住在得土安的德国人,我也曾为他的太太做过一些衣服)的穿针引线,佛朗哥的部队才神不知鬼不觉搬来了大部队救兵,把自己的人马闪电般地运送到了伊比利亚半岛。几个月后,为了感谢与表彰兰根赫姆的卓越贡献,兰根赫姆太太从哈里发手中接过了西班牙保护区最高勋章,为了出席那个活动,我还为她做了一身真丝薄纱礼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一个四月的早晨,弗拉乌•兰根赫姆来到店里,带来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客人。门铃响的时候哈米拉赶去开门,我则在客厅里,对着阳台上倾泻而入的阳光,假装观察着一块布料的质地。其实我根本什么都没看,只是摆出这个姿势,让自己在顾客面前看上去更加专业。

  “我给您带来了一位英国朋友,她也想见识一下您的手艺。”这位德国人的太太说着端庄地走入客厅。

  她身边出现了一位白皮肤的金发女郎,非常瘦,一看就知道是个外国人。我猜测她跟我年龄相仿,但是从言谈举止的老练上可以判断她的阅历非常丰富。她清新自然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同我握手问好时款款地拂开了遮住脸庞的一绺金发,显出低调沉着的优雅。她叫罗萨琳达,皮肤又白又细腻,好像包花边的玻璃纸。但说话的方式很奇怪,不同的语言混杂在一起,一顿一顿地往外蹦,有时候甚至令人费解。

  “我需要一些衣服,紧急地,So…Ibelieve(所以……我相信)您和 我注定……呃……tounderstandeachother,Imean(相互理解,我是说)

  我们能很好地沟通。“说完她轻笑起来。

  弗拉乌•兰根赫姆一分钟都不肯多待,只说了一句:我有点急事,亲爱的,我得走了。虽然嫁了个德国人,自己的血统也比较复杂,但是她的西班牙语非常流利。

  “罗萨琳达,亲爱的,我们下午在莱昂尼尼领事的鸡尾酒会上再见吧。”她向朋友告别,“再见,甜心,再见。”

  罗萨琳达和我一起坐下。我又开始了每次接待新客人时的固定流程:摆出各种练习过一万遍的姿势和表情,跟她一起翻阅杂志,浏览布料。我提建议,她来挑选。然后她重新考虑了一下,修改了决,,重新挑选了料子。她的言谈举止优雅自然,自始至终都让我感觉很舒服。有时候我会对自己做作的言行感到不自在,尤其面对特别挑剔的顾客时。但这次完全不一样,一切都轻松自然。

  我们来到试衣间量尺寸。她的骨架小得像猫一样,是我量过的最小尺寸。接着我们聊了聊料子和款式、袖子、领子之类的细节,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挑选好的款式,确认无疑后,我才拿笔记了下来。一件真丝印花衬衫、一套珊瑚红羊毛套裙,还有一件从法国浪凡最新一季的设计中挑选的晚礼服。我跟她约了十天以后来试穿,以为第一次见面会就此结束。但是这位新客人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仍然坐在沙发里,从包里掏出一个玳瑁烟盒,递给我一支烟。我们悠闲地抽烟,谈论时装,她用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语给我讲她的喜好,指着那些服装图样问我西班牙语的“绣花”怎么说,“肩部”怎么说,“皮带卡子”怎么说。那磕磕绊绊的发音把我们俩都逗笑了。几支烟过后她终于决定告辞,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可做,也没有人在等她。走之前她又从容地掏出香粉盒,漫不经心地对着里面的小镜子照了照,补了补妆,重新整理了一下金色的大波浪鬈发,然后才拿起帽子、包、手套。所有的东西都非常精致高雅,但我也注意到全都是崭新的。我在门口跟她告别,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之后很多天我都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傍晚散步的时候从来没有碰到过她,也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没有人向我提起过她,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打听那个似乎有着大把无聊时光需要打发的英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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