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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人_[日]樱庭一树【完结】(26)

  「……这里。」

  不一会儿,淳悟先生的手指夹着香烟,以烟头不经意地指向某栋建筑物。我们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就走上公寓外的楼梯,我连忙跟在后头。

  这是我从未住过,甚王从未踏进过的倾斜老旧公寓。一楼与二楼有四道用油漆涂上奇怪颜色的门扇,水泥走道下有几处裂痕,破旧的洗衣机宛如被丢弃的大型垃圾般放置在二芳。

  淳悟先生用夹若香烟的手随意打开二楼最前方的门,令人不敢想象的是,他居然没有锁上门就离开。我感到哑口无言,而他就只是招手要我进去。一进到里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问几乎没有会遭窃物品的房间。在正前方的厨房放着一台脏污的小型冰箱,六帖和室内有一台像捡回来的真空管电视,上头的天线像玩具般歪一边。类似茶桌的物体摆在角落,桌面有香烟盒、烟灰缸,以及皱巴巴地装着数个小圆面包的塑料袋。

  仿佛警告这里是危险场所般,一股奇妙的气味窜进了鼻腔。像是堆放着腐败的垃圾,灰尘味中带着丝丝酸味,味道十分怪异。虽然是我从未闻过的气味,但是等到鼻子习惯,那股气味便也随之消散。

  淳悟先生将小花像行李般扔在榻榻米上,接着在烟灰缸捻熄香烟,然后到厨房猛烈转开自来水并用杯子盛满,自己喝完一杯之后,再次装满水,粗鲁地放在茶桌上。

  「小花,水。」

  「……好。」

  小花应了一声。淳悟先生背对窗户坐在窗沿上,小花慢条斯理地起爬起来喝水。小花也将水一口饮尽,毫不在意水滴沿着下颚流淌至白皙的脖子,只是把头枕在淳悟先生的膝上。

  在那之后,一切宛如一幅画般顿时静止了。坐在窗沿的男人,以及将头枕在那个男人膝上的沉睡女人。窗外的暴风雪发出凛冽的声音。北方,我再念了一遍从两人口中说出的词。北方,从北方过来的两人,一对古怪的父女。

  淳悟先生紧盯着小花枕在膝头的脑袋,我无所适从地坐到房间对向角落。我从未看过如此寒酸的房间,甚王弥漫着酸苦味,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人能够如此无动于衷。定睛一看,里面还有一间房间,从微微开启的拉门中望去,有张床铺着花纹显得女孩子气的床单,还有衣柜、玩偶等等,看来是小花的房间。

  然而,话又说回来……

  坐在公司接待处的腐野花虽然朴素,却是一位给人认真印象的女孩子。从她在公司时的模样,令人完全想象不出她住在这么寂寥的房间度过每一天。这时我想起自己曾经认为,引发男人好奇心的那个奇怪传闻还比较符合她身旁花俏女孩的事。淳悟先生打开电灯,在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仔细端详,他确实比一开始的印象更为衰老。比起三十七岁的年龄,他的眼神或是举止更像年轻人,但是皮肤干粗,每一处都松弛黝黑。该怎么说呢,全身上下仿佛伤痕累累。

  「请问……」

  感觉气氛实在教人窒息,我便试着开口聊聊。而他的视线突然射向我,让我不禁打了冷颤。

  笑的时候还能令人感觉亲切,一旦他收起笑容,眼神便会变得异常冰冷。他的眼神真的宛如寒冰,是我从未看过的样子,这让我又涌起恐惧。我为什么会跟着来到这种地方,就连自己也一头雾水。我平时个性机灵,明明只要随便编造几句就能逃开,今晚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怎样?」

  「呃,刚刚你在拘留所那里等她回来,请问每次都是那样吗?」

  「是啊。」

  「你不晓得她回来的时间吧,是凭直觉吗?」

  「不是。」

  淳悟先生叼起香烟点燃,然后抬头仰望天花板。他那两只空洞的眼睛死命地追着烟雾。

  「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才过去等。」

  「一直?」

  「是啊。」

  窗外的风雪更形猛烈,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彷佛是被无数名小孩激烈用手刮出般刺耳。我试着想象倚靠在拘留所的外墙,抽着香烟等待好几个小时的身影,却无法想象出那副情景。淳悟见我沉默不语,眼下蓦地泛起皱纹,他是在笑。

  「你想要吗?」

  「咦?」

  他用烟头指向小花的脑袋。我害怕他香烟的火苗会不会烧到小花的头发,背部因而一阵紧绷。(……想要)我如此心想,一股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

  淳悟先生瞇起眼睛,假意地笑着看我。虽然在笑,其实却又没有在笑,冰冷、仿佛又带着一股强烈的怒气。他叼着香烟大大地吸了一口,接着宛如叹息般缓慢而绵长地吐出灰色烟雾。

  「拿去啊,随时都可以。」

  「……」

  「毕竟,亲子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嘛。」

  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没有拿着香烟的手,轻轻地把玩着小花的头发。动作虽然越来越粗鲁,但或许是因为知道拿捏轻重,那个熟练的动作并没有吵醒小花。因为原本就是亲戚,两人侧脸的骨骼有些神似,默默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形成一幕令人异常安心的景像。

  淳悟先生干瘦交盘的膝盖,曾几何时已被小花紧紧抓着。两人交缠的身体因贫穷而消瘦,互相散发出疲倦的晦暗气息。我回想起在学生时代,和恋人菜穗子去参观画展时曾经看过这样的画像。两棵各自生长在盆栽里的贫弱树木,因为放得太近,导致到中段开始相互纠结,变成像是一棵树般往上延伸。也没有经过修剪,甚至由于过多的枝叶、花朵及果实而失去生气,两棵树木都变得干瘪瘦瘠,看不出是哪方在支撑哪方,互相觉得困扰吗?互相需要彼此吗?那是多么怪诞的姿势。我完全不了解那幅画好在哪里,但是菜穗子很喜欢,站在画前久久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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