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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盆地的千年玄秘:破东风之瞑城_麦灵【完结】(33)

  丽江古城

  事已至此,不跟着范文嘉和苏柏然去一趟云南迪庆看来已是不可能。好在如何破解那九块雕版之谜,能不能寻到剩下的两尊凤鸟尊,毕竟对我也有着非同小可的吸引。收拾一番之后,第三天,我们上路。两天后到达成都,依旧到青城会过那马帮头子钱可凡,早已加满油的海因克尔立即随我们起飞。  钱可凡跟云南一带的马带、行商素有往来,地盘上颇为熟谙。这一次,他仍旧叮嘱我们不要直接飞往中甸,最好的办法是先去丽江。我颇为赞同。彼时丽江虽只是云南的一个小镇,但却位当要冲,南丝绸之路与南茶马古道均交会于此。我曾随第29中队的一名副队长驾机去过,虽只逗留了一夜,满街店铺与满城风华留下的印象却极深。我们的海因克尔降落在纳西古镇西北面,两年前的2月3日,美国人洛克就曾经第一次带着他的飞机滑行在这块天然跑道上,据我所知当年他还绕着玉龙雪山转了一圈。我就算了,静悄悄地把海因克尔停下来,然后以国民党现役飞行员的身份去木王府递一份拜贴,住宿立刻就被安排好,一切颇为顺当。  这一日已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天并不热,被玉龙雪山环抱的古城里流水潺潺,自在而幽静。白日里却是喧闹的,满街都是丰盛的大小店铺。充溢着麝香与没药气味的药铺正敞开着大门,发出一股股混杂出来的刺鼻味道。最名贵的要数“蝴蝶茸”和“波密香”,虫草却只卖到十几个银元一斤。木材铺里也有香味,大多是松木与柏木,更名贵的木材却并无香气,只是暗沉沉地睡在店铺的深处,只有贵客上门方可访之叩之。更多售卖玉石、琥珀和翡翠的小店,价格便宜得惊人,显而易见绝大多数宝石都是冒牌货或至少成色不正。胭脂水粉的店铺往往开在首饰店的旁侧,整日暗香浮动,进进出出的纳西族或是白族妇人亦是最多的。  小街并不宽,石板路凹凸不平,被数百年的马蹄磨得甚是光滑。戴着狐皮帽或貂皮帽的藏人或瘦高或体壮,穿着硝得极薄的皮裘子,骑在铺有彩色氆氇的藏马上。这大致是落单的藏人,也有一队队结成行伍的,那便是声势浩大的马帮。带队的头领驱赶着健壮的头骡,而招牌往往是镶有彩边的三角旗,恰恰插在脖子下系有铜铃的头骡身上。从这里能看到大理喜洲帮“永昌祥”的旗号,保山、腾冲腾越帮“洪盛祥”和“茂恒”的旗号,鹤庆帮“恒盛公”的旗号,也能看到中甸帮“铸记”的旗号。无论是哪一家的马队,铃声总是丁丁当当响得很厉害,若在其他的城市里,保准便是扰人清睡的讨厌声响。但在这座见多了马夫们南来北上的古镇里,人人都见惯不惊,甚至连跟着马与骡子尾巴后捣乱的小孩子也不多。空气里只有马夫们的吆喝声,大多是藏语,也有汉语或者纳西语,混杂在一起,抑扬顿挫,像唱戏一般。  偶尔点缀在街道上的白族妇女尤其引人注目。她们的衣衫总是色彩鲜艳,上身紧紧的,勒出饱满的胸部。下身则穿着镶有红边的蓝布长裤,打着极其漂亮整洁的绑腿。难得一见的太阳地里总是半躺半卧着若干懒散的纳西老年汉子,有的慢吞吞地抚弄着手中的乐器,大多数抚弄的却是银质或砝琅的鼻烟壶,俨然可见吞云吐雾的烟圈。穿着开裆裤的顽童在石板路上穿来梭去,大呼小叫,闹嚷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一个脸蛋黑黑红红的女孩坐在一家茶叶铺的门口,手里捏着一只咬了几口的糯米团,垂下长长的睫毛靠在一把竹凉椅的腿脚睡着了。空气里有酸菜炒米线的香味。  我们只打算在丽江休整一两天。如果换乘马匹前往中甸,在藏历六月初六之前到达问题不大,只是此去尽是高原,路亦崎岖难走,搞不好范文嘉或是谁谁又像上次去石渠时那样大病一场。因此我建议仍旧飞过去,但在出发之前,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梨园晚宴

  这就得说到我在第29中队的一位战友。这家伙姓汤,单名一个绍字,弟兄们都习惯把他叫做“汤勺”。其实与其说他像一只汤勺,倒不像说他长得像一枚指南针更加妥当。相当细瘦的身材,脑壳尖尖的,恰如一只削尖了的指针。到了腰腹间却忽然涨出,鼓鼓囊囊的样子,像是在怀中揣了一大包银子,大概是喝太多酒发了福吧。再往下便是两条瘦而长的腿,板上钉钉一般紧紧地合拢在一起,愈收愈细,恰如另一枚指向极点的磁针。那滑稽样儿每每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发笑。  话虽如此,那“汤勺”一旦登上战机,立刻化身为史上最准确的导航系统。我曾经和他做过半年的搭档,“汤勺”的妙处在于,哪怕置身于浓密大雾之中,也能凭借一些微小的特征辨清方向,绝不至于带着我一头撞到黄桷树上去。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确实能起到指南针的作用。  在上一次的空战中,“汤勺”与我同时负伤。我伤在眼睛,他伤在右腿,与此同时还有一块弹片嵌入了肺部,这让“汤勺”的伤势比我来得更加严重。我甚至怀疑,“汤勺”就算是身体复原也无法回到第29中队重新做一名飞行员。他是云南人,老家恰在丽江,于是在我回到重庆疗养的同时,“汤勺”亦回乡疗伤。他的父亲汤之晋跟木氏土司关系颇深,大概算起来有三四代的渊源。待到与汤之晋两父子见了面,云南人又热心,相谈甚欢。夜来无事,汤家伯父盛情拳拳,替那李达三做了个邀请。原来这一晚恰逢“达记”的总掌柜李达三在他那间著名的“梨园”里设宴,款待一位来自俄国的客人,木王府也派了专人作陪,这陪客便是“汤勺”的亲爹汤之晋。  这位李达三和钱可凡历来交情颇深,都是茶马古道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道人。李达三生意做得极大,从昆明到康定,再到昌都、察隅、拉萨,甚至更远处直到印度,都有“达记”的分号。说到底,自从钱可凡逐渐地淡出江湖,这李达三便取代他成为这条道上唯一的霸主,当年虽然也有过恩仇与争斗,年月久了便自然化作飞烟。何况这举国兵乱之际,又哪里来的宿怨?反倒是惺惺相惜的意味来得更重一些。  之前钱可凡便曾交代过,到了丽江务须去拜见李达三,此去中甸、松赞林寺,哪怕更远去到德钦与邦达,有了“冲本达三”的名贴,一路便可顺风顺水。于是这一晚,便随着汤氏父子一同前往“梨园”递拜贴。  当夜古柏森森,苏古笃与曲项琵琶的乐声满园回荡。之前上过白族的三道茶,待“苦茶”与“甜茶”过后,轮到用苍山脚下银箔泉的泉水与蜂蜜和炒米花一同煮出的“回味茶”。晚宴并不奢华,是地道而精细的云南菜。汽锅鸡、宣威蜜腿炒制的饵丝、羊肚菌与鸡枞菌、一尾在这个季节极其罕见的桃花鱼。做东的李达三虽富甲一方,相貌却并不出众,满脸敦厚之色,态度殷勤而从容。反倒是那位俄国客人顾彼德,一口流利的汉语,言谈间颇显见识广博。若不是长着一头金褐色卷发,只怕被认成是当地人也是有的。  既然知道我是休假中的第29中队飞行员,起初的一大席话题都围绕着最近的空战以及大后方的空中航线。李达三虽然话不多,见解却颇为精到,据他所猜测,国内的空中补给航道势必将从丽江一带经过,并且必定会连接到境外的印度一线。我听着,却不发表评论,只点头称“或许如此”。  至于顾彼德,这俄国人原本是彼得堡的世家子弟,十月革命时败了家,才刚二十出头便去国离乡到西欧一带游荡。再过得几年干脆做了神甫,1921年从缅甸一带来到云南,利用神甫的身份做起了生意,倒是颇为红火。这位姓周的彼德先生很有些意思,一方面谈起价钱来心狠手辣,另一方面却是位地道的钟爱者与性灵者,每当听见教堂的钟声和山村里民间唱诗班的歌唱声总是会潸然泪下。就这么着,数年间真还捐钱在滇藏两地修盖了好几座教堂和小学校。之后通过一单生意结识了“达记”的总掌柜。这李达三笃信藏传佛教,又历来与普济寺圣露活佛交好,尽管如此,却与天主教徒顾彼德谈得投机。等到顾彼德慷慨大方地捐出一大笔银元帮助李达三购回一套卷秩浩繁的《大藏经》珍本,达三更是将其视为生平第一位至交好友。顾彼德在中国境内已有十几个年头,不仅说得一口地道的云南话和康巴藏语,说起滇藏两地的各类奇闻更是如数家珍。但凡听者接两句嘴,那神甫更是兴高采烈,将满口又嗲又糯的昆明大白话讲得如天花乱坠。  既是如此,范文嘉便趁机问到每十六年一度的赛诗大会。顾彼德掐指一算,十六年前他刚越过边境来到云南,真还在中甸经历过一次。只是年月已久,印象早已淡了。幸好范文嘉言语趣雅,笑容嫣然,偶尔得体地加上两三句俄罗斯语,颇令顾彼德又惊又喜,不得不皱紧眉头往记忆里深挖。渐渐的,十六年前的那一届赛诗会便支离破碎地在众宾客面前重新拼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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