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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盆地的千年玄秘:破东风之瞑城_麦灵【完结】(49)

  安多退场

  盲老人安多再一次在纨素之后登台,万籁俱寂,全天下都等着他的惊世一歌。   他却安静极了。默然立着,一个瘦削而佝偻的影子,也不坐下,双目枯干,右侧脸庞微侧,仿佛正用一侧的耳朵倾听着什么。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迷。  纨素的一曲《四季歌》后,藏历六月初八的炎夏如同被迎面泼了一杯冰水,热度就此消散。太阳已近西斜, 旁侧搭建的红色圆柱投射下黯然的长影,还有半个时辰,天便要黑了。  我等待着安多,有那么一瞬间,心跳得竟然要蹦出来。  盲老人安多的影子几乎与红色圆柱的影子交织在了一起。脸上的表情逐渐在接近黄昏的天色中变得模糊。他似乎张了张嘴,并没有声音发出来。空气颇为凝滞,站在舞台远侧的明允的脸更加模糊,几乎看不清了。  安多开口时,吐出的并非歌声,而是一句语音迟缓的“我不唱了”。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唱了”,往后退了两步,又迟疑了片刻,蹒跚着向台下走去。  安多被桑吉拦了回来。贡布土司的大管家、本届赛诗会的主持人桑吉诧异极了。在他看来,安多要蝉联本赛冠军绝非不可能。虽然裁判委员会的大部分人士都更看好格桑两兄弟,但对于桑吉(也许还包括贡布土司本人)来说,真正看好的其实是盲老人安多。这是一个具有神性的人,而所谓神性,绝非天赋与才华所能相提并论。安多是上天眷顾的人,许多年前的那一场雷雨交击便是上天将他的神性赐予安多的祭礼。十六年前,他是最配戴上赛诗会桂冠的人。十六年后同样如此。桑吉和贡布们并没有从任何参赛者那里看到能与安多相比的神性。那个戴着古里古怪面具的“扎西顿珠”似乎是透着一些蹊跷的,天机道人不也同样灵光四射吗?但那多半只是些稍瞬即逝的光,断然无法与笼罩了安多数十年的神性相比拟。  桑吉万万没想到安多会中途弃赛,从他那张向来只吐出神奇歌声的嘴里竟然会吐出灰心丧气的“不唱了”。这令得他和贡布土司措手不及。  桑吉赶在安多下台之前拦住了他。那老人苍老枯干的脸颊上正浮现着某种奇怪的表情,这几乎和几十年前那场大雷雨将至时正置身于旷野中的中年牧牛人的表情一模一样了。既像是大欣慰,亦像是大恐惧,也有大的盼望与大的困扰交相辉映。起初他脚步蹒跚,等到桑吉拽住他时,安多的手臂忽然生出力量来,只一扯,那将那肥胖管家甩在一边。然后他又再抬起头,望着半空喃喃地说了几句什么,等到桑吉又再上前去打算拦住他时,安多忽然睁大了那双干涸的双眸,他牢牢地瞪视着桑吉,目光却又似乎穿透了他。  安多的声音很清晰:“该轮到他们了。”  “该轮到谁?”桑吉望望安多,望望已经退到舞台远侧的白纨素和格桑兄弟,望望正在舞台另一侧候台的明允,满脸不解。  安多拍拍桑吉的肩,宽容地笑笑,脚步矫健地退下舞台,活脱脱地像个明眼之人。桑吉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他知道像安多这种人,一旦做出决定是勉强不得的。他既要退赛,任五十匹牦牛也拖他不回来。只是他不知道安多最后那句话是否含有深义,不得已回过头去看看贡布土司,那贡布也正满脸无奈与不解。两人相视一望, 桑吉退下场来,最后一位参赛的轮到明允。

  不负如来不负卿

  “从那东边山顶  升起皎洁月亮  未嫁少女的面容   时时浮现我心上  去年种的青苗  今年已成秸束  少年忽然衰老  身比南弓还弯  我那心爱的人儿  如作我终身伴侣  就像从大海底下  捞上来一件珍宝相似…”  1938年藏历六月初八,夕阳西沉。  我在1937年端午前后认识的朋友苏柏然的弟弟苏明允,作为最后一名参赛者参加了1938年的赛诗会。在第三天,他又以最后一位歌者的身份结束了那届赛诗会。我事先曾经想过,也*允是可以夺冠的,他的存在,整个是一出神秘至极的戏剧。无论他之前的身世,他的突然参赛以及他那副令人不寒而栗的青铜面具,从始至终都在说明他对这场比赛的势在必得。更令人不解的是那张名贴,我无法明白去年在德格印经院遇到的小喇嘛扎西顿珠的报名贴是怎样落到他的手里去的。那个拥有惊人歌喉同时作为九块雕版的神秘守护者的小喇嘛曾经说过,他生平之愿便是夺得赛诗会的桂冠,我、柏然、文嘉,也正因为他的这个关于赛诗会的邀请才会前往松赞林寺。然而他却食言了,他的报名贴落到了柏然之弟明允的手里。我不明白,这一切代表着什么,但也许扑朔迷离的格局恰好意味着,明允将代替扎西顿珠获得1938年这一届赛诗会的冠军?  故事的结局往往向着最蹊跷的那个方向发展。据柏然所说,关于这一切有一个特定的数学法则,它无比繁复,却又径自通向最确定的结论。柏然说,自从藏历六月初六那天傍晚他看见戴着青铜面具参赛的明允,他就已经知道必然如此。对于事先就已经上好命运发条的故事来说,并不存在着偶然性。明允必定会夺得冠军,明允必能获得“黑色牦牛守护神”所赐予的“三色凤凰鼎”的“神圣九分钟”。柏然一直以某种听天由命的心情在观看着这场比赛。只有他从未担心过明允的成与败。因为他知道必然如此。  甚至于,直到戴着面具的明允以某个完全不属于他的歌喉唱起那首“自那东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来时,柏然连眉毛也没抬高一丝半寸。他平静地听着六世*喇嘛仓央嘉措在藏地流传最广的那首情歌,嘴角边俨然浮现了一缕微笑。  但范文嘉却如中雷击。她脸色苍白,消颊的双颊毫无一丝血色,乌黑的双眸灿然生辉。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那小喇嘛在德格的河边唱出的歌谣,甚至连那歌声也一般无二,只是比一年前更加圆熟,更加能够直击听者的核心地带。时隔一年,飞越千山万水到松赞林寺来,为的就是能重新听到这个歌声,而现在她终于听到了。  歌声犹如飞鸟,在夏日暮色中百转千回。  飞鸟亦有着陆的时候。歌声稍歇之时,明允走向舞台一侧,执住正默然伫立的纨素的手。纨素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来到台前,明允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悠然唱道: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个乐段起来,尚未结束,末句的音调明显地挑动着纨素,是一句极悠长极缠绵的道白。纨素犹豫片刻,径自坐下,十指拨动琴弦,朗声唱道:  “汝爱我心,  我怜汝色。   以是因缘,  经百千劫,  常在缠缚。”  明允接过纨素的尾调,轻声唱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  不辞冰雪为卿热”  便在一个逐渐细不可闻的“热”字中熄灭下来。犹如大幕低垂,演出至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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