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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盆地的千年玄秘:破东风之瞑城_麦灵【完结】(72)

  对抗

  我一直很想知道,故事的最后那段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个从四年前开始的故事,从我第一次在“东禾园”里见到苏柏然,然后第一次在朝天门码头见到范文喜,从那么早就开始有了强烈预感的故事,四年之后究竟会发展出怎样一个结尾呢?  1942年深秋的那个深夜,我猜想,此时已经接近黎明,被厚厚窗帘遮挡住的天空应该已经出现了第一缕亮光。然而在“东禾园”的这间书房里,所谓光明只是从钨丝里放出的光与热,只要一拉灯绳,一切都会重新坠回到黑暗之中。  柏然的脸色很平静,但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我猜想,曾经有无数云翳游走而过吧。  他笑着说:“有些饿了呢,要不要吃些点心?”  不等我答话,径自走出书房。一忽儿便回来,手里端着一只青瓷小碟。  “枣泥核桃酥,我自己做的,你尝尝看。”  看不出他有这手艺。不过我食不吃味,手里捏着一只核桃酥悬在半空,一路催他。  “你别吊我胃口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说。”  柏然呆了一下:“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颓唐地坐下,喃喃自语:“我说得好累了。”  他竟然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睡着了。之后我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六点。  柏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双眼闪闪发光:“故事还没讲完呢。”他笑着问:“还要听吗?”  我点头。  开讲之前,柏然又到厨房弄了些点心来,这一回有楱仁桃酥和香草瑞士卷,用热牛奶取代了咖啡。我们狼吞虎咽地干掉了所有食物,他的手艺确实是好,瑞士卷尤其美味。  接下来继续讲发生在立方体里的故事。  “正如你所说,我认为此时此刻将瞑城的秘密揭露出来不合时宜。这绝不能仅仅只从考古学或是其他学科上进行考虑,这是一个特殊的时间段,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考古实例。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人,平时大多数时间只需要考虑数学或是建筑学就可以了。这两三年被范文嘉带动着加入追查凤鸟尊的行动,但基本上也是与世事脱轨的。我记得有一次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不投身于金融战场,为中国军队筹集资金。当时我嗤之以鼻。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一个完全没有民族性的人,我有,甚至很强,只是平时很少考虑到而已。数学和建筑学或许可以无国界,任何一门学科都可以无国界,它们原本也应该无国界,但可惜这个世道太乱了,不肯放过它们。此时此刻的中国,真的能有任何一门纯洁得与政治不沾丝毫关系的学科吗?我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考虑这些,但我的直觉不会骗我。此时,把瞑城揭露出来绝不会是个好主意。”  “范文嘉很执拗,一时之间,我颇为气恼,那时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脸色大概绝不好看。  稍过一会儿,我叹了一口气,这样对她说道:‘文嘉,我知道你追查凤鸟尊已有许多年,把它的秘密揭露出来是你的心愿。更何况这样一个震古砾今的惊世大秘密呢?这种学术上的成就对考古学者来说,无疑是终其一生也极难达到的颠峰。然而你有没有想过,关于‘三监’后人东渡日本那一段,哪怕只是青铜王朝之谜的一个细枝末节,但一旦被日本人利用,掉转枪头就有可能成为射向中国人胸口的一颗子弹。他们可以为所谓‘大东亚共荣’找到最好的理论依据。他们可以说中国和日本在三千年前就已经在文化上友好共荣,也可说成是当年的日本就已张开宽容的土地与怀抱,接纳从中国逃亡出去的正统王族。甚至于,他们还可以找出专家学者,扶植出一支所谓的殷商王朝青铜文化的正统继承人,然后大谈既然三千年前中国和日本都可以共荣共存,三千年后又为何不可以共荣共存?我虽然是个书呆子,但对强盗的逻辑多少还知道一点。你可以说这是多虑,但如今这乱世,对时局可能产生重大影响之事,还是多虑一些的好。’”  文嘉当即冷笑:“亏你想象力这般丰富,竟然能设想到日本人扶植什么殷商王朝青铜文化的正统继承人,这对他们又有何用?”

  火力十足的论战

  “我又好笑又好气,心想这女孩子比我更书生气。一时着恼,竟滔滔不绝地说道:“那你总该记得伪满洲国?31年日本人扶植前清废帝溥仪在东北建满洲政权,立爱新觉罗•溥仪为国家元首,官方语言定为日语,以五色旗为国旗。所谓黄色代表满洲民族与统一,红色代表大和民族的热情,蓝色代表汉族的青春,白色代表蒙古族的纯真,黑色代表朝鲜族的决心。前段时间日本首相近卫又发表了一个声明,说什么‘建立东亚新秩序’,大意就是要以日本为中心,以日本和满洲的牢固结合为基础。这就是靠扶植、伪饰某种与中国有深切关系的人脉、继承人来进行的一种政治手段,这甚至可说是一种相当有杀伤力的手段。伪满洲国的国歌里唱什么‘只有亲爱并无怨仇’,唱什么‘近之则与世界同化,远之则与天地同流’。歌词何尝不光明正大,但歌词也好,文化也罢,一旦被利用,纵然再光风霁月也可能沦为射向同胞的子弹。你倒是问问少华,你倒是可以看看他这个击毁过无数敌机的卫国战士肯不肯将这种子弹拱手送到日本人的战机里去。”  “大概是后几句话惹恼了文嘉,她对我怒目而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也就是说我想当卖国贼啰?你知道我在日本留过学,所以现在一颗心全偏向他们?我现在给世人讲瞑城的故事就是要带着日本人来攻打中国?’”  “一时之间,我明白我绝不是一个好的说客,尤其当我面对着一个怒火中烧的年轻女人的时候。天晓得为何我总是惹她着恼,好端端的道理为何说到后来便失去了逻辑,俨然生出谴责之像,但实际上我又哪里有半分责骂她的意思呢?我越说越乱,她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  “一旁的白若栩颇有耐性地听我俩争执,少有发言,但很明显,他是站在文嘉那一头的。明允更是一言不吭,他忽忽看看我,忽忽看看文嘉,竟透出一种小动物般柔顺的紧张感。我稍感诧异,但不及多想,文嘉的怒火已经把我烧得快要化掉了。”  “少华,其实从我内心来讲,国与国之别,人种与人种之别,大概并不是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世上毕竟是先有人,尔后方始有国家。国家的消亡与重建古已有之,以后会消亡会有新生的国家出现也属必然。就算是我们这个国度,只怕一千年后也难说它还在不在。尽管如此,我仍旧没办法在如今这个特殊的时刻来做这么一个清醒得将一切置之度外的人。一千年后的辩证,毕竟只能任由思想家和理论学家著书立说,任他们去想象。但一旦放诸于眼前,没准三两年之内就是亡国之祸。而且亡在这嗜杀成性的日本人手里嘛,我这个人很浅薄,实在想不开。”  “因此听着文嘉的辩解,虽然也理解她心内所想,但总觉得无法与她沟通,甚至有越走越远的陌生感。”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只是尊重事实本身。中国人被欺骗了三千年,难道还要让这种欺骗继续下去吗?我们还要永生永世地生活在谎言中吗?’”  “‘更何况,这座立方体里蕴藏着多少财富?还有多少秘密的力量可以为现在的中国所用?敦轻敦重,难道仅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判断吗?不应该让更多的中国人来判断吗?就凭我们四个,有什么权利把这个秘密私自吞没不说出来?你敢说你苏柏然就一定正确吗?’”  “我不生气了。我呆呆地望着她那张俏丽的脸,听着她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像一颗颗小型雷管一般在我耳边炸响,忽然间感觉得好疲倦。也许我更钟意探索这个行动的本身,等到探索结束,应该来对探索到的结果做出某种必须的判断时,我便倦了。我也痛恨选择。她说得很有道理,每一句话都令我无可辩驳,我只是知道她所做出的选择绝不会是我要做的。”  “于是我疲倦地舒出一口长气,这样说道:‘你不用想来说服我,因为你不可能说服我。我就是想知道,现在你找到离开立方体的办法了吗?’”  “她呆了一下,回答道:‘你说得对,我们根本连离开的办法都没找到。不过既然能够进得来,我相信一定出得去,而且我一定要出去。柏然,我们下一步应该把重点转移到寻找离开之路上去。你一直在研究19阶幻方的数学属性,有没有发现突破点有可能存在于哪些地方?’”  “我没好气地摆摆手,‘没谱的事儿。不在我目前的研究范围之内。’”  “就这样结束了这场火气十足的讨论,当晚各自回到各自的盘桓地。我察觉到自己对范文嘉怀有一种莫明的怒火,不止是她执意想揭开瞑城之谜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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