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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出没_[美] 乔·卡·欧茨【完结】(86)

  往下是乳制品部,这里牛奶和黄油的腐臭气味特别浓重。父亲盯着脚下一滩滩牛奶,嘴巴动了动,但没有说话。我捏着鼻子,跳进去,把凡是没坏或者不很坏的东西挑出来,聚成一堆。母亲会要牛奶,是的还要奶油,是的还要黄油,和猪油。还要鸡蛋:我们已经不再养鸡了,去年冬天,一场禽流感把鸡全搞光了,因此我们需要买鸡蛋。但却找不到一托十二个完整的鸡蛋。我蹲下来检查鸡蛋,鼻子里不时吸进一阵阵冒出的热气。我把一个好鸡蛋或者看起来没坏的鸡蛋从一个马粪纸托中挑出来,放进另一个纸托中。我至少要十二个鸡蛋,这就得花时间慢慢挑。父亲紧张地站在几码开外,我听见他在自言自语,但说的已经不是他自己真实的话了。

  我希望父亲不是在祷告。我讨厌听别人祷告。在我这样的年龄,我不要听大人祷告,更不要听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祷告,是的不要。也许最不要听的就是我母亲大声向上帝祷告,因为你明知道听这种祷告根本无济于事。

  乳品部隔壁是冷冻食品部,这里似乎有一个巨人用靴子把东西统统踩碎在脚下。冷冻箱开着,已经变了形。散发出氨水的气味。一个微胖的年轻妈妈流着泪带着三个孩子在一堆冰冻的食品和冰激凌袋里翻寻,三个孩子吵吵嚷嚷。盒子里的冰激凌大多数都已经融化,包装盒都扁了。冰冻的午餐食品想必也化了冻。可是那个母亲仍然弯着腰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忙乱地挑拣。我心里纳闷,不知道该不该也去看看——我们全家都爱吃冰激凌,家里的冻库空了。装冰激凌的纸板箱躺在一滩滩融化了的奶油里,周围有些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在颤抖、沸腾,像油泛起涟漪。我凑近去看,用脚推开一品脱融化了的悬钩子冰激凌,下面有一群黑亮亮的蟑螂。那个年轻的妈妈喘着气,抓起一盒巧克力脆皮冰激凌,厌恶地甩掉蟑螂,把它和另外几盒统统放进了手推车里。她望着我无可奈何地愤然一笑。有什么办法呢?我回之一笑,在牛仔裤上擦擦冻僵了的手。可是什么冰激凌我都不想要了。谢谢。

  父亲不耐烦地发出嘘嘘的声音,催促说:“快!”他把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好像全身痒痒,得去洗个澡。

  接下来是肉食部。如果我们想过一个真正的感恩节,就得把火鸡买到手。肉食部跟冷冻部一样,看上去毁得够呛。柜台被砸碎了,地板上到处是碎玻璃、变了形的金属条块和坏了的肉品——我看见宰好的鸡、一圈圈像蛇一样的火腿肠。一块块渗着血、色泽犹如大理石的肥牛排。这里的气味也很浓。也有许多蟑螂窜来窜去。但这里有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屠夫站在幸存的柜台后面,把一包带血的肉递给一个红头发、没有眉毛的女人,她是我母亲中学时代的同学,但我叫不出她的名字,她对那个卖肉的人谢了又谢,愚蠢极了。接下来轮到父亲,于是他向柜台迈了一步,大声问道哪里有火鸡出售。那个屠夫对他鄙夷地一笑,似乎父亲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父亲更大声地说:“先生,我们想要一只大火鸡,至少重二十磅。我妻子——”这个屠夫不是临时工,我认识他,但他的模样起了变化:像高个子行尸,双颊深陷,不见了半个下巴,一只独眼珠子露出嘲讽的笑容。他的工作服沾满肮脏的血迹,也洋洋得意地戴着一个烧饼一样的帽子,帽子的上面用红字写着大贱卖!

  “火鸡卖完了,”那个屠夫洋洋自得可恶地说,“——冻库里还有,”他指着一个被砸碎了的肉类柜台后面的一堵墙壁,墙上裂开一个大洞。“除非你想爬进去拿,先生。”父亲盯着那个洞,嘴巴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我蹲下来,捏住鼻子想看看里面,里面很黑暗,而且滴着水,但在闪光的地板上有东西(是厚厚的肉块,还是屠宰后的家畜家禽?),还有什么东西,什么动着的东西。

  父亲的脸色惨白,眼眶里的眼睛也变小了。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吭声。可我和父亲都知道哪怕父亲愿意尝试,他也是钻不进去的。连我要钻进去也很费劲。

  因此我吸了一口气,对父亲说:“好吧,我去拿该死的火鸡。”为了掩盖心里的害怕,我学小孩的样子,故意做出一脸怪像,不让他看出来。

  我跨过几块碎玻璃,手脚着地——哎呀!好臭!——把头伸进洞口。我的心跳得十分厉害,几乎透不过气来,我真害怕要像母亲一样晕倒了,但与此同时我也知道我的身体强壮,不是那种会晕倒的女孩。

  豁口像一条通往岩洞的地道,岩洞到底有多大,你是看不见的,因为周边一片黑暗,洞顶很低,离我的头只有几英寸高。脚下是一堆堆带血的废物,有动物的头、皮、下水,但也有半边完整的牛肉、各个部位分开砍好的猪肉,大块的熏肉,宰杀好、砍了头、颈部露出煞白的软骨、带血的火鸡。我快要呕吐,但强忍住了。这里面还有另一个顾客,是一个和母亲年龄相当的女人。她灰白的头发挽成一个髻,穿着一件布料很好的毛领大衣,衣服的下摆扫着一塌糊涂的地面,可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她拿起一只火鸡仔细看了看,把它扔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只火鸡看看,最后挑中一只肥大的,神色凛然、大功告成地把火鸡拖出了洞口。于是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簌簌发抖、只想呕吐,但十分亢奋。我只看得见三四只火鸡。我试图闻一闻,看看这几只火鸡是不是要坏了?它们之间还有没有一只可以吃的?——我蹲在地面上,脚踝边堆着动物的头、脚和下水。我这一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在厨房给母亲帮厨的时候看见扔在水槽里宰杀后的禽鸟;去掉脑袋,尽是骨头的脖子,有疙瘩、松弛的鸡皮,带有鳞皮的鸡脚爪。还有它们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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