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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箭_[英]阿米斯【完结】(12)

  说来可能有点没礼貌,汉米尔顿突然决定带巴士托斯去散步,把所有人全留在屋内。当我们散步回来,管家已经走了,女人也都冷静下来。唯有巴士托斯,这只愚蠢的狗,还兴奋地在我脚边狂转,并用那令人心碎的眼神牢牢凝视着我。

  寒意渐渐在这个家中升起,感情则慢慢淡去,这是必然的道理。罗莎仍在替我们做事,不过现在她已安全逃进了童年时期,汉米尔顿的目光已不再在她的脸庞、她的粉红色衣衫上游移。这样才是对的。现在我们可以快速把头一点,微微一个略偏垂直线的动作,就能把视线从罗莎身上移开。我甚至连巴士托斯都不想念了,管他几个月前被管家带去何方?

  战争并没有向我们接近。战争并未汹涌进驻"我们的"村庄,而是我们将被安插进战争之中-以所谓手术式的精准。但没有人留意这点。

  告别葡萄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他可以不带情感地离开这里的哀愁音乐①、节庆圣典、海港码头和管家茫然的张望,也能入境随俗,立刻融入这艘轮船的脏乱环境。的确,一路走来始终维持高尚优雅的汉米尔顿,如今已和船上这群蓬首垢面、任人摆布的群众几无差别。这里大概有二十个乘客(这艘船并不是载运旅客的交通船),我们待在一片混乱中,在船员的敌视羞辱下睡在长凳和甲板躺椅上。我们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行李家当,或各自的秘密,把它们当成爱人似的紧紧抱在怀中,而口中呢喃的则是欧洲各国的语言……

  在汉米尔顿的喉间,哽塞着另一种语言:它在他体内翻动,正准备往外显露……

  当然,我们并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大伙早就放弃了语言,在彼此之间传递的只有叹息、颔首和颦眉。这些人整天玩牌,他们全是社会的下层人士,与游民流浪汉无异。他们看起来如此不堪入目,天知道这场战争为什么需要他们?我们至少还拥有黄金,就藏在衬衫底下的另一条腰带里,沉甸甸地发出向下坠的力道。

  我一直认为意大利是我精神上的故乡,因此一开始对萨莱诺①有些失望。我们投宿在一家廉价的旅店,店主一到白天便把所有人驱赶到外,我们只好四处闲逛,把时间花在去教堂做礼拜或和意大利警察进行对牛弹琴的争吵。汉米尔顿这时已变了样,尽管以前在威尔普的时候还算虔诚,现在他却对教堂没多大兴趣。他坐在进门后最靠近自己的第一排长椅上,每隔二十秒便斜眼往大门张望,还发出不耐烦的叹息声。他一度也曾走向祭坛,熄掉持在胸前的蜡烛,换得一点点零钱放进口袋里。他只瞄了一眼十字架上的基督:那具广受众人崇拜的躯体姿态像树枝般微弯,形象在恼人的烛火光影中不断更改变换,而在我们头上,则是一座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观察光线的望台。随后我们又回到外面的广场,在意大利警察的窥伺之下,观赏眼前这出宗教哑剧。

  第20节:时间箭(20)

  有位哑剧团的成员被迫替我们安排前往罗马的旅程。借由怪物般的黑色火车头,我们来到罗马市反教堂式的特米尼火车站,看见这座车站染上煤灰的玻璃,感受到地窖式的寒冷,闻到地壳或地狱屋椽的气味。我们大胆穿过这片混乱,走在这里的街道上:男人穿着白桦树皮制成的鞋子,女人穿着宽松的上衣和披巾,儿童则赤身裸体浑身脏污。他们的脸孔看起来都一样,人人皆像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仿佛生命是如此令人担忧,却又奇怪地极具吸引力,处处都一致呈现出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别担心,我想告诉他们,我们就要去改变一切了。不会有任何事物消失,只会有许多新事物出现。我们来到西西里纳路上的一座修道院(圣方济会的),在那儿等着我们的是诚挚的欢迎和一顿简单午餐。结束后,我们就又再度外出了。外出去哪儿?还会是哪儿?当然是梵蒂冈。

  在这里,我们的生活变得相当规律。一连九个早上,包括两个星期天,我们都会经过城垛,穿过花园,然后走进那几条摆满战利品的通道(摆满玻璃箱盛装的饰物和艺术品,吊有一张张长方形油画、挂毡和精心描绘的地图),抵达等待室。我们的联络人是杜伊尔神甫,他算是自己人,而且总是立刻接见我们,但即便如此仍无法避免让汉米尔顿在等待室里一连闲晃好几个小时。连续几个小时情绪紧张、沉默无语地坐在桌边,看着桌上花瓶里的花束,看着桌上盘子里腐烂的苹果。杜伊尔神甫是爱尔兰人,脸上总散发着热气活力,而热气活力的来源则集中于他的鼻头:以此为核心,如鬈须般的血丝向外延伸,似乎一路渗漏进他那看似充满悔悟的灰眼睛。他的嘴巴也一样,可怜兮兮,同样是个痛苦的场景。在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汉米尔顿以充满感激的情绪迎接杜伊尔神甫,并立刻交出我们的文件:我们那本小小的内森护照①、我们的葡萄牙签证,甚至包括我们在萨莱诺港口拿到的那张车票。尽管杜伊尔神甫的态度看似充满希望和关怀,但这些事还是很花时间。时间在等待室里过去,就在注视那个受损苹果的敞开果肉中流逝。

  在我们待在西西里纳路修道院的这段时间,汉米尔顿似乎发下誓言要保持缄默。从我弄脏在盘子上的食物,可看出这个机构的特质:菜品简单,但营养相当均衡。我们各有自己的小房间,修道院充满像我这样的旅人,挤满一群以姓或名称呼的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堆名字之中)。梵蒂冈到处都是像我一样的恳求者,口中呼喊着"神甫、神甫";欧洲各地或许皆有像我一样的人,正在调整自己的姿态,准备蹒跚步向战场。因此,虽然寂寞,我却并不孤独,如同其他地方的众人一样。惭愧之心加热了我们的房间,还有俯卧撑,还有祈祷。没错,祈祷。他的祈祷像一阵噪音,发出的目的只是为了盖过一个你无法忍受的思绪。要不是它太过单调,我差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忍耐天分打动感化。单调的是恐惧,唯有恐惧,除了恐惧之外别无他物。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是正准备去开始创造吗?然而,他却双手紧握,双膝跪地,在绝望情绪下呜呜咽咽、不清不楚地说着一些祷辞,祈求自己能获得保护。为了证明他的信仰,或为了证明某种信念,他甚至想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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