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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箭_[英]阿米斯【完结】(21)

  利兹曼斯加特①的犹太区有一个"国王":柴门·伦高斯基②。我曾亲眼在死气沉沉的街道上见过他。他坐在一辆马车里,身旁陪伴着弄臣,推车的白马瘦得有如一个填满水分和骨头的纸袋。伦高斯基是一位国王,然而,他是什么东西的国王呢?

  无论如何,我们拼命干起事来,把这些人送回他们居住的村落之类的地方。虽说这属于后勤范围的工作,但也颇具创造性。我们使用货车(上面标有红十字会标志),使用机枪,也使用炸药。此时的我多了一项才干,变成了神经精神病学专家。那些来找我咨询、拿镇静剂药方给我的人,尽管会一时抱怨被梦魇折磨、焦虑和消化不良,但在任务结束之时他们便全都康复了。这些行动(有时我们会加以缩减)粗野得令人苦恼,尤其是那些必须使用炸药的案例,特别需要长时间的艰苦准备。有一天,在雨雪以斜角掠过,地面水坑冻成冰的早上,我们载运了几个犹太家庭,送回布格河畔的一个小村落。这是司空见惯的例行事务:我们到森林,从大坟场中把这批人挑出来装上货车,然后便站到路旁,等车厢里的一氧化碳开始发挥效力。我们所有人都装扮成医生模样,身穿白色长袍,胸前挂着听诊器,无论谈话、笑声,甚至包括抽雪茄的动作,全都是医生的样子。我们等待车厢内传来那熟悉的喊叫和撞击声,而我也泰然自若玩弄着一支雪茄烟……

  第36节:时间箭(36)

  接下来,我们把他们载到镇上附近,那里已有专人替他们准备好成堆的衣服。他们下了车便排成纵队。队伍中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婴孩,当然,现在他们暂时是全身赤裸的。也许因为耳痛的关系,婴孩在队伍里号啕大哭,以拉得极长的音调,哭得既坚持又强有力。婴孩的哭声早已惹恼了那位母亲,但与其说她脸上的表情是恼怒,还不如说是茫然-她的表情已完全停滞。这让我一时不免有点担心,怕一氧化碳的效力不够而没能让她完全清醒。这是此刻我最关心的事。这群人约有三十来个,我们护送他们进入一间破烂的仓库,里面散布着旧缝纫机、纺锤和一捆捆布料。通常,在这种时候,得有人上前催促他们进入地窖或某个库房之类的地方,但这群犹太人可不同。在哭声不停的婴儿引领下,他们神情凝重地穿过一张张由天花板悬垂而下的布帘和挂毯,一个接一个,倒着走进墙上一个隔板已被拿下的门洞里。我亲自拿起这块隔板,将门洞掩住,并用德语轻轻说了一声:"日安。"不知为什么,我深受感动,或许是因为他们持续的沉默,或许是因为那婴儿已被蒙住的哭声。"Raus!Raus!"①我对手下那些人喊道。他们闹哄哄地已把这个地方逛了一遍,把一些不值钱的首饰、一些食物、面包和番茄放到各个地方。这也是我们习惯的做法,准备了这些东西好让犹太人日后使用。"出来!出来!出来!"我虽这么喊,却单独留在安静下来的仓库里,蹲在墙边,仔细聆听着。聆听什么?聆听那个婴儿的哭声,以及那可能由整个行星发出、试图安抚婴儿的声音:"嘘……

  嘘……

  "现在,完全安静下来了。我踮着脚尖离开,加入外面的大队人马。安静点……

  就让他们留在寂静无声中吧。嘘……

  这或许就是他们安抚小孩的方式。三十多人藏在黑暗的夹缝里,轻声说:"嘘……

  "所以说,那个婴儿是备受宠爱的,但也很明显,他根本不具有任何力量。最后,是特雷布尔卡。在我们取道波兰北部,展开返回德意志的旅程中,我们很有礼貌地在此做了一次短暂的停留。这个地方也同样,工作已经完成,相关设施已拆解大半。就像奥斯威辛,这里也将不会留下任何具有纪念性质的东西。所幸我来得并不算晚,还赶得及目睹那座著名的"火车站"①-那只是一个道具,只能从正面观看,如果你从侧边看去,便会发现它只是孤零零兀立在冬日天空下的一大块薄木板。这里的集中营已服务过华沙、拉多姆和比亚韦斯托克的犹太人,而竖立假车站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让他们感到安心-各式各样的标志告示,指明了餐厅、售票亭和公共电话所在的地点,并明确告知旅客该到何处转换下一趟旅程的列车。此外,车站上还有一个时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每座车站、每个旅程,都少不了时钟这种东西。然而,当我们在前往坟坑视察途中经过这个车站时,车站上时钟的大针指向十二,小针向着四。这个时间根本就不对!误差太大,简直错得离谱:正确的时间应该是十三点二十七分才对。稍后,当我们再次经过这里,那两根指针仍固定在那儿,没有往更早一点的时刻移动。它们怎么可能移动呢?它们根本是被画上去的,不可能往更早一点的时刻移动。在这个时钟底下还画着一个巨大的箭头,上面写着"东方列车换乘处"。但是,时间却没有箭头,在这里完全没有。事实上,在特雷布尔卡的这座火车站,四种次元在此呈现出有趣的配置。这是一个没有深度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没有时间的地方。

  第37节:时间箭(37)

  荷妲的态度仍非常和善,或说,非常安静,对我的阳痿完全沉默不语。旅途归来后,我虽未奢望能立刻重振雄风,但说来荒谬,我所做的工作似乎已让我耗费太多精力,丝毫不剩,什么也不能留给荷妲了。有鉴于此,我认为,我所做的一切绝对是最纯粹的奉献。在我担任心理咨询顾问期间,一些东线的年轻战士最常提到的问题便是阳痿。我那时的做法非常简单,只告诉他们别担心,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这当然是个笑话,因为我自己也担心得半死,忧心我那硕果仅存、尚未因阳痿而丧亡的一小部分自我。确实,那真的滑稽透了,我告诉他们要坚强,告诉他们要有男子气概,然而那时我们面面相觑,像两个愚蠢的零蛋。一堆零蛋,或非零蛋的其他数字也一样,只要乘以零,你得到的还是零。尽管如此,我倒是在别的地方做过其他计算,使用的是二加二这种简单的加法,并且从中领悟必有某些事会在我调职之前发生-因为我计算的是婴儿的数量。我们的婴儿也是炸弹:一枚时间的炸弹。而如果我不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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