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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角_[美]约翰·狄克森·卡尔【完结】(19)

  安东尼的日志还没告一段落,史塔伯斯家族另一位人物的日记犹待展读。但他看得太津津有味,舍不得囫图吞枣。他眼看着独眼的老典狱长这些年来逐渐凋零,戴着大礼帽、穿着缩腰大衣,拿着他经常提到的金柄手杖。刹时,日记中庄严的一份肃静被划破了!

  七月九日。喔,耶稣我主啊,慈悲的赐予者,无助者的甘泉,垂怜吧,救救我吧。不知何故,我染上失眠的毛病,骨瘦如柴。我焦躁难耐的坏脾气会不会每下愈况?

  如前所述,昨天我们吊死一名谋杀犯。他穿了一件蓝白条纹相间的背心赴刑场。群众都在嘘我。

  目前我都留两盏灯芯草蜡烛,彻夜燃着才能入睡。房门口有个士兵站岗。可是昨夜,当我起草此次行刑报告时,听见屋内哔哔拨拨的声响,我努力装着没听见。我已修剪好床边蜡烛,戴上睡帽,准备靠在床头阅读,此时注意到床单下有动静。我随手拿起桌上那把上了膛的手枪,唤来士兵,要他将床单一把掀开。他照做了,但肯定认为我疯了。只见床上一只粗大的灰鼠正抬头瞪着我。它湿淋淋的,旁边有一大滩水。老鼠撑得好肥,似乎使劲儿要把薄薄的一块蓝白条布料从它锐利的齿间甩脱。

  这只鼠辈还没来得及横越地板,就被士兵拿毛瑟枪的枪托给打死了。那一夜我怎也不肯在床上睡了。叫他们高高升起一炉火,我在火炉旁椅子上喝着温热的兰姆酒,打起盹儿来了。我刚要睡着,听见一堆人的声音嗡嗡地从我铁门外阳台传来——纵使这是不可能的:离地面这么多尺高,哪来的人——不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钥匙孔边低吟,“您能不能出来和我们谈一下?”我一看,莫非有水从门缝底下流进来?

  蓝坡靠后一坐,喉咙卡得好紧,手心冷汗直冒。连暴风雨突袭都吓不倒他了。骤雨滂沱,打上漆黑的草坪。他听见菲尔博士喊:“把那些椅子收进来!我们可以从饭厅看出去!”——主任牧师嗫嚅地瞎应着。蓝坡两眼钉牢了日记结尾铅笔写的眉批:是菲尔博士的笔迹,签了姓名头一个字母基·菲(G.F.)。

  一八二O年九月十日早晨,他被人发现死在那里。前一夜雷雨交加,风很大,狱吏或士兵们绝对听不见他呼救的。被发现时他躺在池子周围石垣上,颈子断了。石垣上有两根铁叉狠狠戳穿他的身体。钉在那儿,头朝池面垂下。

  看来有人行凶,然而现场却无明显挣扎的迹象。何况有人说,若他曾遭到攻击,就算几名暴徒加在一起也拿不下他的,因为众所周知他手臂和肩膀力气惊人。这一点很耐人寻味。他好像是接任典狱长职位以后才开始锻链身体的,而且他的体能逐年增进。近年他几乎寸步不离那监狱,也绝少回主宅邸探亲。他晚年的古怪行径左右了验尸法庭陪审团的结果。报告指出:基于精神异常,意外横死。

  ——一九二三年基·菲于紫杉居

  蓝坡把小烟草袋放在这些散置的纸稿上,以防它们被吹走,又靠后放松休息。他一边凝视着急骤的雨势,一边想像着那个画面。他机械地抬眼望向典狱长室窗户,然后一动也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典狱长室的灯灭了。眼前只有一片倾盆大雨飞溅在黑夜中。他打了个颤站身,觉得浑身乏力虚得连椅子都推不开。他别过头去瞥了闹钟一眼。

  快要午夜,差十分了。可怕的不真实感,加上椅子好像跟腿纠缠不清,怎么也站不起来。随后听见菲尔博士在楼下某处大叫,他们也看到了。灯熄了不超过一秒钟。钟面游栘着,他忍不住看了看那平静的分针和时针,充耳只闻这片死寂中漫不经心的滴答声……

  他扭开门把打开门,跌跌撞撞地下楼,他头昏眼花,隐约看到菲尔博士与主任牧师没戴帽子站在雨中,盯着监狱直瞧。博士手臂膀下仍夹着一张椅子。

  博士一把抓住他胳臂:“等一等!小子,怎么啦?”他问,“你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怎么了?

  “我们得上那边去!灯熄了!灯——”

  他们都有点喘,任凭雨水打在脸上。雨滴跑进蓝坡眼睛,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

  “别走那么快,”桑德士说,“都是你,读那些鬼资料。不要信那些鬼话。他或许弄错时间了……等一下!你不知道路啊!”

  蓝坡已挣脱博士的手,踏着湿漉漉的草丛跑向草原。他们听到蓝坡说,“我承诺过她的!”——主任牧师吃力地跟在后头。桑德士块头虽大,却很能跑。两人一同连滚带爬地往下来到一个泥泞的河岸。蓝坡撞上铁轨旁的栅栏,水涌进球鞋。他撑着,一跃而过栏杆,跳到一个斜坡向下狂奔,再踩过一片长草,又顺着下一个坡地而上。豪雨白茫茫地,他视线一片模糊。反正他朝前方偏左走,朝女巫角走。这样不对,不是去监狱大门的路。然而安东尼日志给他烙下的印象实在太鲜明。桑德士对着他大喊了些什么。喊的话淹没在霹雳雳、咚隆隆的雷声下。紧接而来的电光火石下,他看到桑德士比手画脚地朝右手边的监狱大门方向跑开。蓝坡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他究竟如何到达女巫角中心位置,事后怎也想不透。陡峭滑溜的坡地,草叶像铁丝般缠住双脚。还有野蔷薇及矮灌木丛划破他的陉骨。这儿伸手不见五指,只知道自己冲入了一个枞树丛,曾遭破坏的一面峭壁现入眼帘。胸口连呼吸都会痛。他扑在一棵湿漉漉的树干上,好将眼睛四周的雨水抹去。但他知道他走对了。周遭一片漆黑中,有股骚动和嗡嗡声,邪气颇重。还有暗暗的水花四溅声,直觉有东西爬来爬去。更糟的是,有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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