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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女儿_郑小驴【完结】(27)

  出狱后,他在街上找了家澡堂搓了个澡,买了顶毛线帽、一双棉鞋。从荒漠深处刮来的风一阵比一阵冷,似刀子刮骨,他又买了件军大衣披上,身体才暖和过来。他数了数身上的钱,还剩一千六百块。路过首饰店的时候,他想不能就这样回去,花了一千,给萍挑了一条银项链,又给儿子买了个汽车玩具。他将这些东西塞进一只破双肩包,然后买了一张长途坐票。他想马上就见到他们。

  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门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他回来了。你身上都湿了,下雪了吗?她说。他没说话,搂紧她,萍的腰肢和五年前一样柔软。他又闻到了萍身上熟悉的体香。好几年没闻到这股味了。他鼻子有些发酸,久久地凝视着她。她轻轻推开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去。

  小枣已经睡了。手里还抓着电动坦克车。他进去的时候,小枣才刚学叫妈,走路不大稳,需人扶着。现在长高不少,虎头虎脑的,他几乎认不出来。他俯身亲了亲,眼泪就掉出来了。家里和五年前没太大的变化。那台三十四英寸的康佳彩电还是他们结婚时买的,现在显得寒碜而落伍了。墙上依然还挂着他们的婚纱照。镜框上落了一层灰。他有些恍惚,失神地看了几眼,好像在看一对陌生的新婚夫妇。

  萍端着一盘蛋炒饭进来,给他热了两道菜,问他要不要喝点酒。他问有什么酒。啤酒可以吗?他点了点头。你回来也不和我说,什么准备都没做。萍淡淡地说。包在火车上被人偷了,没法打电话,我差点回不了家。他愤然地谴责起小偷来,狗娘养的,啥都没给我留,连释放证明都丢了。他躁郁不安地望了她一眼,刚想说包里还有给她买的项链,突然发现妻子脖子上正戴着一条。白金项链,还配着一个亮晶晶的吊坠,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上档次的货。刘明汉沉默下来,低头喝着酒。电视里正播报春运高峰期的新闻。镜头前人头攒动,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他停下筷子,盯着屏幕,一张张陌生和漠然的脸从他眼前晃过。两天两夜的长途火车上,他一路昏昏欲睡,不知道包是在哪一站被偷的。到兰州时,他抬眼望了望行李架,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堆里,没他熟悉的那只。此后他再没睡过,计算着被偷的损失。五百块钱、一条项链、给儿子买的玩具和几件不值钱的旧衣服。他后悔将所有东西都放在包里,连小学生都知道,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只篮子里。一路上他懊恼不已。漫长的旅途中,他想到的损失就是这些。快到站时,他才猛然想起,刑满释放证明也在那只包里呢。

  吃完饭,萍利索地收拾完碗筷,进了厨房。刘明汉也跟了进去。他从后面环抱着萍。手在她胸上握着。萍正在洗碗,沾着泡沫的手将他掰开,没看我正忙吗?她的声音和五年前比沙哑了些。模样倒没什么变化,腰还是腰,屁股是屁股,一点也看不出是生完孩子的样,甚至显得更丰腴俏丽些。刘明汉松开手,点了根烟,说家里这几年都还好吗?女人将碗筷放进消毒柜,撩了撩垂下的发丝说,还是老样子。你爸去年走的,胃癌晚期,大家都尽力了,他也不想拖累家里……坟地就在你妈旁边。你的那辆卡车也早转了手。钱都花在给你爸治病上了。

  他靠着墙,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明天早上,我去给爸上坟。他说。她将手在围裙上擦干,望一眼他说,老人家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你……你可终于回来了……

  刘明汉戳在那儿,长长的烟灰一截一截地往下掉。

  别人家越过越红火,就我们家还是老样子……萍终于扑在他肩头,低声抽泣起来。

  夜里他躺在宽大的床上,将手伸进她的睡衣,摸索了一阵。萍低声恳求说,现在是危险期,别弄在里面。他问有套没?女人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说,你觉得有吗?

  在回来的路上,他幻想着这场久旱逢甘露的盛况,然而眼前的情形却不像那么回事。身旁的人甚至让他感到乏味和陌生。他颓唐地从她身上翻下来。过程有些潦草。她摸了他一把说,睡吧,你太累了。他说是的,坐了这么长的火车,累得快散架了。黑暗中,他脑海里浮现着一望无垠的戈壁滩。荒漠的风将芨芨草吹得发了疯似的狂舞。他又想起那张睡过五年之久的单人床。她突然转过脸,偎依着他说,明汉,你能答应我件事吗?他摩挲着她的头发嗯了声。别再和贾山他们斗了。你斗不过他们的。回来好好过日子吧。他的手垂在枕边,黑暗中时间似乎沉滞下来。他说,听你的。

  2

  刘明汉醒来,小枣已经起床了。萍正给他洗脸。小枣愕然地望着他,见他俯身伸手要来抱自己,吓得扭头朝萍喊道,妈妈。萍说,乖,别怕,这是爸爸。小枣恐惧地瞪着萍喊,他不是我爸爸——萍忙呵斥儿子说,再瞎说我揍你啊!刘明汉抱起小枣,小枣打量他一眼,马上号啕大哭起来,使劲地蹬踏着,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也不知怎么搞的,刘明汉冷不防被儿子打了记耳光。这记耳光打得很受力,他被迫把儿子放下来,尴尬地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小枣脚刚落地,一溜烟就跑了。萍说,儿子不认得你也正常,都五年了。他窘迫地朝她笑笑,心里更感歉疚。

  吃完早饭,他去给父亲上香。夜里果然下了雨夹雪,山茶叶上盛着薄薄的一层细雪。已近年尾,过年的氛围浓了起来。大门都已贴上春联。四周不断传来爆竹声。天气阴沉湿冷,灰蒙蒙的,整个枫林镇被雨雾笼罩着。他看到那棵古香樟树被雷劈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快要倒了。那棵树有五百多年了,是枫林镇的地标。他想起小时候,受了惊吓,母亲就会在香樟树上系上一条红布带,给他收惊。白天的枫林镇比夜晚看上去变化更大些。巨幅广告牌上写着“景林名郡——枫林区新标,万人倾心,耀世大盘”。他心里纳闷,枫林镇何时变成区了。沿街的门铺墙壁都用红油漆喷上了红圈的“拆”字。四周的高层商品房鳞次栉比,五年时间,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已让他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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