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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女儿_郑小驴【完结】(34)

  有几个父亲的老同事认出是刘明汉,打听起他的近况。刘明汉说还在办户籍。老人们对他很关切,七嘴八舌说:“你的事大家都知道。”“估计是有人故意刁难你。”“你说人家都出来了,却把人家户籍给弄没了,看这事整得!”纷纷摇头叹气。

  刘明汉一一感谢了。他看雷所长坐在帕拉丁的副驾抽烟,车窗开了道缝。他心一横,朝帕拉丁走了过去。雷所长瞥了他一眼,装作没发现,眼睛继续盯着前方喧闹的人群。刘明汉敲了敲车窗玻璃,将他的目光拉回来。雷所长说,有事?刘明汉说,有事。雷所长说,有事所里说。刘明汉说,我就在这儿说。雷所长扫量他一眼,见刘明汉面露愠色,说有事赶紧讲吧,我正在执行公务呢!刘明汉说,我想知道我的户籍信息是怎么没的。雷所长干笑了两声,将烟蒂弹出窗外,说难道你担心是我弄没的?刘明汉不语。雷所长继续笑了笑,说你原来的身份证呢?刘明汉说,被抓后,弄丢了。雷所长说,那你把它找回来吧,公安局、拘留所、法庭、监狱没人要你的身份证。你把它找回来,我就给你办理。刘明汉拍了拍窗沿说,这么多衙门,都是官老爷,我向哪儿找去?你上次不是说我有释放证明就给办理吗?!雷所长瞪着他说,上次是上次,上次我不晓得你是黑户。你成了黑户,你让我怎么给你办?除非你他妈再坐次牢!刘明汉突然醒悟过来,冷冷地望着雷所长说,我知道了,你们就没想让我再回枫林镇!身份证、释放证明都什么玩意儿,就是故意刁难我不让我回来!说完转身就走。

  家里无人,萍带着儿子不知上哪儿了。他启开一瓶酒,坐在沙发上,电视正在播放电影《出租车司机》。拉维斯的枪口正喷射怒火。很多年他都没看过如此解恨的电影了。他趴在地上,伸手将盥洗台下的那团脏东西掏出来。有那么片刻,他觉得拉维斯就是自己的化身。之前他并不想追问这团东西的主人,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不仅想知道是谁使用了它,还想知道那人更多的信息。他想起第一次带萍回家的情形,那时父母都还在世。他和萍是在深圳认识的。萍是四川人,比他要小四岁。他们都在同家公司,她当文员,他在企宣部。萍身材好,性格也开朗,是个婀娜多姿的万人迷。在那家两千多员工的台资公司,她是公认的厂花。有关萍的传言很多。有人说她来这家公司前,曾被一个港商包养过几年。公司经常有人为萍争风吃醋。即便是他们关系公开以后,骚扰萍的人依旧持续不断。后来他实在是不胜其扰,索性带萍回了老家。

  当时能从这么多情敌中抱得美人归,刘明汉心里还很得意。他问萍,追求者这么多,为何后面却选了他。萍笑说,你比他们都实诚呗。刘明汉也笑,觉得自己老实,平日虽吃过不少亏,最后却捡了个大便宜,也很值。那年他带萍回家过年,私底下征询父母意见。父母起先都说好。直到有次父亲多喝了几盅酒,上了脸,才悄悄感叹道,好是好,但要不长这么好,就更好了。起先他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他懂了。来到枫林镇的萍后来开过外贸服装店,只开了半年,没挣到钱,又转行盘下一家美容店。刘明汉辛辛苦苦在深圳打拼多年的积蓄,再加上父母的退休工资,全败在了萍手里。儿子出生后,萍把生意惨淡的美容店也转了手,索性在家当起全职太太。刘明汉靠给人跑长途货运养家,后来攒了点钱,自己贷款买了辆二手卡车。一家人的重担全落在刘明汉身上。

  那条项链静静躺在她的梳妆盒里。他看了几眼,不会便宜。旁边还放着一瓶范思哲香水,看上去还没怎么用过。他端详着这些物品,又望眼墙上的结婚照,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9

  周末这天,刘明汉特意起了个大早,带小枣去爬山。他问萍去不去,萍还在睡觉,睡眼惺忪地翻过身来,说你们去吧,我再睡会儿。起了一场晨雾,一轮朝阳从浓雾中破茧而出,辉映着远处的山峦。好天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他需要借天气好的时候,出去走走,换换心情。通往麓山的路径有十几条,他有意绕开大路,走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林间非常寂静,他牵着儿子的手,踩着厚厚的枯叶往上攀爬。儿子兴致很高,挣脱他的手,小兽似的在前面奔跑着,捡地上好看的红叶把玩。林间四处都是小鸟兽的声响。醒来的森林让他暂时忘了郁积于心的烦忧。晨练的人比他们更早上山,此刻开始下山了。小枣蹦蹦跳跳在前头小跑,时而躲在树后,和他玩捉迷藏。他明知小枣就躲在那儿,故意装作看不见。有时他悄悄绕到他身后,冷不丁吓得他咯咯大笑。这种天伦之乐将他心中的阴霾涤荡一空。他将小枣高高举起,小枣头顶因汗水氤氲而蒸腾着白气,亮晶晶的大眼瞪着他笑。他说,你爱爸爸吗?小枣应声回答说爱!脆脆的童声在林间传出很远。

  到半山腰,小枣爬累了,嚷着要歇会儿。半山腰有座凉亭,透过薄雾,里面依稀有人的声音。刘明汉吩咐小枣爬到凉亭再停歇。小枣听了马上跑向前去了。等刘明汉慢慢爬到凉亭时,只见小枣温顺地坐在一个人的膝盖上。那人正背着他坐着,刘明汉一时看不清面相。他听见那人抚摸着小枣的额头,让小枣叫他爸,一边用纸巾给小枣擦拭着汗水。小枣一扭头就瞅见了刘明汉,要从那人膝上下来,说我爸上来了。那人一回头,刘明汉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人竟然是贾山。贾山正晨练下来,旁边挨坐着一位妙龄女子,大概是他的情妇。刘明汉将小枣拉拢到一边,朝贾山怒斥道,刚才你喊小枣什么,龟儿子你有种再说一遍?贾山笑笑说,原来是老同学上来了,小枣是我认的干儿子,这么多年他都叫我爸啊!刘明汉愤怒地盯着贾山的脸,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让他倍感屈辱和厌恶。刘明汉和贾山的战争在晨雾缠绕的凉亭打响。女人和小孩纷纷发出惊慌失措的哭喊。两只斗兽在对视的一刹那,奋不顾身地朝对方扑了过来,拳打脚踢后抱成一团,不将对方置于死地誓不甘休。山林中回响着两个男人的咆哮和怒吼。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身上都挂了彩,刘明汉的指甲在贾山的脸上挠了几道血痕,贾山将刘明汉死死地压在身下。刘明汉的鼻子被打得错了位,顿时成了个血人。两人喘着粗气,两眼充血,都杀红了眼。吓傻的小枣在两人身旁哭喊着,一会儿拉拉贾山,喊爸爸别打了,一会儿拉拉刘明汉,求爸爸别再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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