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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女儿_郑小驴【完结】(53)

  一连几天,我都在回想着那个梦。爷爷临走前,只向我告了别。他一定舍不得唯一的孙子。我想象他那略显孤寂的眼神,心中顿时燃起一团复仇的怒火。我非亲手宰了他们不可。不管他们是谁。

  一个礼拜后,放牛的阿三在后山的一个岩洞里,发现了洗衣机和电视。那个岩洞我小时候也曾去玩过,里面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野兽的臊味。他们常恐吓我里面有蛇。前年一对男女躲在里面偷情,被女人的丈夫逮着了,赤身裸体地扭送到村支书那里。这桩丑闻很久后,依然是赶集的路上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要将这些电器搬到岩洞,需要一番力气。而且知道这个岩洞的人,基本是本地人。想想爷爷可能死在一群熟人手里,我心里更加难过起来。没想到这些电器最终害了他,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警察们按图索骥,陆续又找到了DVD和冰箱。前几天这里刚下过雨,泥土松软,现场留下了无数只模糊不清的脚印。警察们正在忙碌着,从众多的脚印中提取有价值的线索。中午的时候,又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那些小雨滴在芋头叶上不断聚集着,形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风将阔叶轻轻地摇曳,雨珠不留痕迹地沿着叶脉滑动。我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张张熟悉和陌生的脸。他是谁?

  娘唤我回去吃午饭,她把嗓子哭哑了,听上去像换了一个人在说话。我蹲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毛毛细雨透过树叶缝隙,钻进我的脖子。我想象老黄狗伸出热气腾腾的舌头舔舐着我脸的情景。它被爷爷喂得油光水滑,人见人爱。爷爷挂在堂屋墙壁上的二胡还在。每到夏季傍晚在院子乘凉时,爷爷就会取下二胡,拉上一曲。他拉《二泉映月》就像阿炳在拉一样,有回我见他拉着拉着,就哭了。

  我房间里贴的李小龙的海报还在。那是我在洪江街头买的。那阵子海报正流行古惑仔,留着长发的郑伊健一身青龙的文身,肩头扛着砍刀,目光冷峻,后面跟着几个小弟,酷呆了。但我不喜欢。我只喜欢李小龙。挥舞着双节棍怒目圆睁的李小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膜拜的偶像。为了练习双节棍,我让爷爷给我也做了一副。晚饭后,我爷就看着我在院子里一边挥舞着双节棍一边怪叫,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墙上的李小龙目光像刀子似的扑了过来。我顿时想起《唐山大兄》里他那怒火燃烧的拳脚。有那么一刹那,我听见了捏拳头时发出的声响。再用力,却什么也听不见了。我用力掰着指关节,让它们逐一发出响声。房间有些潮湿阴暗,已经进入了秋天的雨季。我感觉到爷爷就在我旁边,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他看着他的小孙子如困兽一般,却再也无能为力。

  街上罗屠夫的摊前稀拉地立着几个人。每个人嘴上都巴着一根过滤嘴。他们在聊六合彩的事。有人建议罗屠夫今晚把“马”的四个数全包了。

  “不信我的你就等着后悔吧!”

  有人表示反对,说买“猪”才对。他都去问过神婆了,说今晚的生肖是猪。

  大家七嘴八舌起来。他们中有人已经留意起我了,眯着一双被烟熏得睁不开的眼说:“你就是莫廷才的孙子吧!”

  还未待我点头,已经有人提前插嘴替我说了是。

  他们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话题的中心点便转移到了我爷爷身上。他们说我爷爷生前如何的好,做了多少善事。大家对这个突然的遭遇表示唏嘘和感叹。我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滑过。换做以前,我肯定早红着脸低头走了。爷爷死了,我现在倒什么都不顾了。我想他们被我的目光震住了。我看到有些人脸上流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仿佛我在盯着一个凶犯在看。肉摊旁边不远处,摆着一张破台球桌,几个我已经不大认得的愣头青正光着膀子挥杆击球。台球碰撞的声音在阴雨天显得有些沉闷。光头李搂着他的马子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那位在广东认识的贵州妹,染着一头酒红色的长发,穿着牛仔裙,在他怀里嗲声嗲气地发出夸张的笑声。那样子让我莫名地想发火。光头李嘴角轻轻扬了扬,有些不怀好意地侧视着我。扛着球杆的几位纷纷朝我望过来,都是我不认识的面孔,仿佛都是些一夜之间从石门冒出来的家伙。我看见池塘边的水泥墙上画满了各种涂鸦。黑色字迹,上面写着“枪支”“迷药”,下面留着手机号。

  2

  我们刚吃完早饭,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就听见了哥的摩托车声。贵州女人提了一只以纯的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提前踏了进来。我娘问她吃了没,她冷着脸,说还没。贵州话听了些时日,我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我娘办不到。我娘是文盲。我爹也好不到哪儿去,出石门百里,他就摸不清东南西北了。她穿一身红色的紧身运动套装,扎着酒红色的马尾辫,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火。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目光被她浑圆的屁股吸引走了。那迷人的曲线让人想犯罪,我的脸顿时红了。

  我听见门外传来狗的亲昵声和我哥不耐烦的呵斥声。他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恹恹的,一看就是熬通宵打了一宿的牌。我看见他上衣兜里的那盒拆开的软芙蓉王,蓝色过滤嘴的。他的新皮鞋上沾满了黄泥,进门的时候,使劲地在门槛石上揩着。“你这几天死哪儿了?”按照惯例,我娘开始数落他。他叼了一根烟巴在嘴上,点燃,没理她。“我八字苦啊,怎么生了一个赌棍和败家子……”我哥将嘴边的烟摘下来,伸手一挥,我娘就不作声了。他将烟深深地吸进肺里,许久也没见喷出来,仿佛在里面酝酿着情绪。“这几天有人来过没?”他斜睨了我一眼问。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眼里涣散的光一点点地往我身上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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