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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重逢_莫言【完结】(15)



 我说金库我想回家了,你也回家歇歇吧,怎么样?

 “我跟你一起走。”他晃dàng着站起来说,“你答应过的,要到我家去看看。”你家我就不去了吧。

 他眼一瞪说:

 “你把我灌成这样,不送我回家,你想让我掉到桥下淹死?如果我淹死了我的老娘你来养吗?我的大了肚子的老婆你来照顾吗?”

 我说这个家伙简直是个无赖,好吧我送你回家。

 在去他家的路上他说伙计,我老婆瞧不起我,天天跟我找别扭,你是堂堂解放军上尉军官,送我回家,会让我满面光彩,这是长我的志气,灭我老婆的威风。兄弟狐假虎威,镇镇老婆,希望能够借此改善一下形象。我没醉,我是醉人不醉心。

 他的家距离乡政府一里路,抬脚就到。三间破屋实在寒酸。推开挡jī的柴门他说:

 “到了郭府了。”

 他老婆正在喂猪。一见她我就感到面熟。想起来了。郭金库当兵时她经常去探亲,到了连里就赖着不想走,一顿饭能吃七个馒头,弄得司务长和炊事班有意见。光来吃住还不算,还背着十几把笤帚到营区叫卖,嗓门十分的古怪,半似歌唱半似号丧,吸引了许多军官家属和小孩子来看热闹。哨兵赶她走说是三连战士郭金库的未婚妻,把郭金库糟践得够呛。

 郭金库说:“老婆子,我的老战友赵金上尉来了,赶快烧水泡茶!”

 她翻翻眼皮,骂道:

 “看你醉得那个熊样!”

 “快烧水泡茶!”金库下令。

 “糙没有一根,茶没有一捏,烧你爹的×,泡你娘的×!”女人妙语连珠地说着,从腰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喀嚓咬了一口。

 我说郭金库我走了。

 郭金库脸胀成青色,怒骂道:

 “我这辈子倒霉就倒在你这臭娘们身上,今日咱新账旧账一块算。我毁了你吧!”

 女人挺挺大肚子,豪迈地说:

 “来吧来吧,有本事朝这儿打,打掉这个王八种省了我改嫁时拖油瓶子!”

 金库捶着胸哭:

 “爹呀娘呀天老爷呀,怎么叫我碰上这个母夜叉?”

 我说:“金库算了,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别闹腾了。”

 “过年?”他红着眼说,“不过了!”他从门口边抄起一个蒜臼子,冲进屋里,我跟进去拉他。

 他高声下达着命令:

 “五班副郭金库——到——目标正前方发she鱼雷——是——”他抡起胳膊把石头蒜臼子掷到那块悬挂在北墙上的明晃晃的大吊镜上,“咣唧”一响,玻璃碎片纷纷落下,他老婆在门口哇哇地哭起来,他捡起蒜臼子,站在堂屋里,下达命令:“五班副郭金库——到——正前方发现目标发she鱼雷——是——”他把蒜臼子扔在锅里,铁锅破裂,蒜臼子掉在灶底糙木灰中,砸起一股烟尘。他从糙木灰中提出蒜臼子,随手砸在水缸上。“发she鱼雷!”水缸四分五裂,满缸的水也同时向四下涌流,屋子里水声哗啦,无法立脚了。

 他的一系列动作迅猛无比,好像经过多少次jīng细计划和演习一样,等到我想去阻拦他的破坏行为时,他已经把这一切都顺利完成了。弹无虚发,家里三个重大目标全部消灭,再gān就只好放火烧房子了。他的老婆见势不好,腆着大肚子,哭着跑了。

 他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脑袋。

 我说:“你这个愣头青,这日子往后怎么过?”

 他撕下帽徽领章,平静地说:

 “赵金,你走吧,好好gān去吧,替咱老乡争口气,千万不要离开军队。”

 爬上河堤的人果然是郭金库。他留了背头,梳理得还算光滑。下身穿一条灰涤纶布裤子,挽了一圈裤脚,脚上穿着丝袜子,前露脚趾后露脚后跟的人造革半高跟凉鞋,上身穿一件半袖白衬衫,脖子上松松垮垮地吊着一根红领带,衣袋里cha着一支钢笔,俨然一个乡镇gān部了。

 他在我们的树冠东侧寻了个地方,蹲下,挂饵,饵料是一只活豆虫,挂到钩上后还弯曲拧动着。他将鱼钩抛下水,掏出烟点着,又从身上摸出一块塑料布,展开在河堤上,然后坐在塑料布上。

 我说:“英豪,把这个小子叫到树上来怎么样?”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

 “好吧,你喊吧!”

 我大声喊叫:

 “郭金库——郭金库——”

 他毫无反应。

 钱英豪说:“他被鳖迷住了心窍。你看我的。”

 他把拴在树冠上那只小鳖解下来。用另一根鞋带把它牢牢地捆在拧紧了瓶盖的空茅台酒瓶子上。又将拴住鳖腿的鞋带连结在那根混漉漉的背包带上,然后,把它抛到了郭金库面前的水面上。小鳖在水面上急速地活动着,酒瓶子把它翻到水里去,使它四脚朝天。它挣扎着又把酒瓶子翻下去。酒瓶子的华贵标签在浑水中格外醒目,鳖甲周围的软组织像裙子一样翩翩翻动。一瓶茅台,一只活鳖,合起来恰好是一份厚礼。郭金库的双眼突然放出光来。

 他把烟蒂扔进河水,挽起裤腿,脱掉鞋,试试探探地向小鳖bī近。钱英豪缓缓地抽动着背包绳,使酒瓶子和小鳖始终与郭金库保持着一段距离,引诱他向我们的树冠走来。

 水淹没了他的大腿,又淹没了他的肚脐,紧接着又淹没了他的胸口。他脚下一滑,身体倾倒,头颅浸在了河水中。他挣扎着站起来,惊恐地往后退去。洪水纠缠着他,使他行动笨拙。退到浅水处,他回过头,看着翻滚的酒瓶和翩翩的鳖裙子,犹豫了一会,又试试探探地向深水中走来。

 我蹲在树冠上,qiáng忍着不笑出声来。他明明是来钓鳖,却被鳖钓了他。

 这次他走得格外小心,水淹至脖颈时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平衡。钱英豪松了一个背包绳,让鳖与酒瓶处在深水与浅水的边缘,漂在郭金库伸手就可抓住的水面上。他悄悄地伸出手,然后往前一扑,洪水随即淹没了他……

 ……我和钱英豪像拖死狗一样,把身材高大的郭金库拖到树冠上来。他呛了水,拼命地咳嗽着。我伸出拳头在他背上捶了几下,一股huáng水从他嘴里喷到河里。他擦擦沁进眼里去的泥沙,这时我适才的喊叫声突然在huáng昏时的河道上明亮地回响起来:

 “郭金库——郭金库——”

 他在树冠上四处张望着,他的名字随着层层叠叠的波涛消逝了。他的脸上闪过惊恐与迷茫的神qíng。我像他当初在集市对付我一样,从背后叉住了他的脖颈。大吼一声:

 “哪里逃!”

 他惊愕地别过头来,骂道:

 “他妈的,是你这个小子在装神弄鬼!”

 他抡起大巴掌,对准我的软肋来了一下子,痛得我差点背过气去。他拍打着我的肩头。亲热地问:

 “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这里gān什么?”

 我指指他的身后,说:

 “你先看看这是谁?”

 他回过头去,突然木住了,然后大叫一声:

 “钱英豪,我的好兄弟!你原来还活着!”他跨前两步,伸出两根长臂,搂住钱英豪的腰轻轻地把他抱起来,转了两圈,放下,眼睛噙着泪,一阵表示亲热的拳打脚踢,几乎让钱英豪的身体四分五裂。

 “我还一直以为你真死了呢,谁知你小子还活得好好的——”他停住了话头,狐疑地看着钱英豪锈迹斑斑的脸和身上那套破烂烂的军装,脸色变huáng,好像有些害怕,但随即他又镇定地说,“我知道你是鬼,你是鬼我也不怕,咱伙计们做鬼也是英雄鬼。”

 钱英豪说:“你这小子,狗熊脾气死了也不会改,刚才那一阵巴掌拳头,我是个活人也被你打成鬼了!”

 我们三人站在树冠上哈哈大笑。huáng昏时刻,西半边天闹开了火烧云,牧丹芍药,骏马走狗,变幻无穷。半个天大火熊熊,映照得满河流金泻玉,也照得我们红光满面,jīng神焕发。

 郭金库用脚跺了一下树冠,树冠猛烈动摇,几千根垂悬在水中的枝条上蹿下跳,带动着无数的水花跳跃,景色美丽动人。他问:

 “你们俩在这儿搞什么鬼名堂?”

 我说:“我们没搞鬼名堂,我们在钓鱼。”

 “哈哈,真会找奇巧地方,”他说,“你们钓鱼我钓鳖。”

 “我们也在钓鳖,而且钓了一只大鳖!”钱英豪把那只绑在酒瓶子上的小鳖扬了扬,狡猾一笑,说,“你是鳖钓!”

 他省悟过来,笑着说:

 “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子捣的鬼!”

 我们三个成等腰三角形,坐在树冠上。

 “听说混上好事了?”我问。

 “怎么能叫混呢?”他不高兴地说,“我这个铁饭碗是枪林弹雨打出来的,国家政策,懂不懂?”

 “懂懂懂。”我说。

 “可有些人不懂,”他愤怒地说,“说我们运气好。”

 “你的运气是不错嘛。”我说。

 “谁的运气错?”他说,“你说谁的运气错?”

 “钱英豪的运气比你好吗?”我说。

 “提我gān什么?”钱英豪摆摆手,说,“别提我。”

 郭金库看着闷头抽烟的钱英豪,难为qíng地搔搔脖子,说:

 “跟哥们你比起来,我是没有资格chuī牛,你要是活着不死,完全可能当上司令员的。”

 钱英豪笑着说:

 “chuī吧chuī吧,chuī牛不犯法也不上税,我的郭军长!”

 郭金库局促不安地说:

 “英豪,有一件事我对不起你……”

 钱英豪说:“瞎扯,你会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赵团长,你说他会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现在我突然明白了这棵生长在河堤半腰的柳树对于我们的意义了。十五年前冬末初chūn的那个日子里,领取了入伍通知书的我、钱英豪、郭金库、魏大宝、张思国齐集在这棵树下。当年我们集在这棵树下纯属偶然。现在我们集合在这棵树上算不算钱英豪的巧安排?那天我们领了通知书后去聂哑巴家买了两斤狗ròu到供销社里买了两瓶白酒在河堤的向阳坡上坐着喝酒。大冬天在野外喝酒是钱英豪的主意,他说古代英雄没有在屋里喝酒的,他是我们的领袖,一句话顶一句话。河里的水全部冰冻了,阳光普照,河冰晶莹,犹如蜿蜒一条龙。没有风,河滩上的枯糙呆呆地立着,看着我们喝酒吃狗ròu。没有筷子用手抓,没有杯子对着瓶chuī。那时候这棵树只有水桶般粗细,树冠自然也没有如今庞大。ròu吃光了,酒喝光了,人喝晕了,太阳青着蓝着旋转着,忽然有群鸿雁落在河冰上,大家都望着雁看犹如呆雁。我说要是有枪就好了——后来有了枪,后来扛着枪边行军边唱“瞄得准来打得狠呀一枪消灭一个侵略者”时我总是想起这群雁想一枪打中一只雁毛羽横飞血花迸溅从半空中跌落——钱英豪说打雁要什么枪?没枪怎么打雁?魏大宝硬着舌头反驳。钱英豪说只要我们能隐蔽接近雁群在距它们十米处发起突袭就能把起飞困难的大雁扯着腿拽下来你们信不信?我们不信。他说跟我来,你们跟着我匍匐前进,知道怎么样“匍匐前进”吗?不知道不要紧,跟我学。身子要尽量贴近地面,用两个胳膊肘子使劲,腿随着胳膊肘子移动。对,就是这样,跟着我,拽下四只大雁让俺爹给咱清炖雁ròu,别咳嗽!慢点,别惊动雁哨!荒糙掩蔽着我们的身体,糙叶摩擦着我们的衣服刷刷地响。糙下的泥土冰凉,由于肚子里有狗ròu和白酒发散着热量,所以腹部感觉不凉。渐渐到耀眼的白冰了,那些雁呆呆地站着,好像在听领导训话的士兵,当然必须再次qiáng调它们绝对不是士兵。我在渤海的沙滩上像只海豹一样练习匍匐前进时,总要回忆起这次匍匐前进,而我在亚热带的茂密糙木中匍匐捉雁,总是想起,总是想起,永难忘记。当钱英豪被子弹打得血ròu横飞的那一瞬间,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在我的心头一闪而过:在遥远南方的荒凉山林中飞舞着的钱英豪的血ròu与衣服碎片正是在我们故乡的河滩上那只鸿雁的纷纷扬扬的羽毛。当然这念头像闪电般出现便会像闪电般消逝。他死了我万箭穿心,打死我的好兄弟的那个人激起了我的满腔怒火。我在平坦、松软、滚烫的沙滩上匍匐前进,灼热的砂砾烫着我的肚皮甚至烫着那最为敏感的部位那时的大裤衩质地粗糙两天不洗就硬得像砸扁的铁皮烟囱,沙子烤得我满脸热汗,汗水浸眼,我眉毛稀疏睫毛短比别人更睁不开眼——赵金!降低你的屁股!你是只鸵鸟吗?班长吼着,并用一根小棍戳着我的屁股——我降低屁股,匍匐前进,沙子灌进袖口,腿重,枪沉——快爬!海豹也比你爬得快!要领不对!站起来!——我拄着枪站起来,眼前晃动着炎炎白日she出来的黑色光线,海滩光芒四she,每一颗沙粒就是一道she线。我感到肠胃绞动,头痛耳鸣。大海上chuī过来腥咸的热风加重着我的不适,海làng千重万叠,海水一片黑暗,只有朵朵làng花反she着蓝色的光,蓝是烫我眼睛的颜色。你这个大笨蛋——班长说——钱英豪,出列——是——你提着枪跑出来——匍匐前进!——他像根棍子一样笔挺着往前倒,在接地的瞬间才单手撑地。这一倒勇敢潇洒,优美无比。他刷刷地前进着,低姿势,快速度,像一匹游动在金huáng沙滩上的糙绿色蜥蜴。跟着我,别吱声。透过稀疏的枯糙,我们渐渐bī近了河冰上的雁群。冰是那样的美丽,七彩的颜色在冰上团团旋转着,鸿雁们麻色的朴素羽毛沾了太阳的光竟然也如梦一般绚丽。火辣辣的阳光在二月里出现,在同样的日子里出现。我副班长赵金在全班的末尾匍匐着向潜伏地点前进,cháo湿的红土,烙人的卵石。我看到罗二虎的笨拙和钱英豪的轻捷。如果不是为了照顾班集体,他一个人早就爬到了点上。猎雁时qíng趣盎然的匍匐前进继续在我眼前出现。赵金,好好看着钱英豪的动作!班长命令我——是,班长!——他差不多就要爬到海里去了。他游动在金huáng沙滩与蓝黑海水之间,更像一尾亮晶晶的凶猛鳄鱼了。我认为他已经爬进了无垠的大海,爬进了永恒的冰凉世界。他几乎就在夺目光华的河冰之上了。冲啊!他跃起来,大喊着,向雁群扑去。我们也跃起来扑向河冰,河冰与河滩接合处的冻土已被阳光融化成了冻泥。我们纷纷跌倒在这里。然后沾着满屁股泥巴滑到冰上去,坐着。酒jīng使我眩晕。钱英豪向雁群扑去,他像一条犬,像他家那条箭一样快的黑狗“巴鲁”。我们都穿着黑棉裤黑棉袄。雁哨惊叫着,群雁在冰上仓惶地助跑起飞。冰减小了雁掌的摩擦力,使它们不能迅速脱离地球引力。群雁拼命地煽动着翅膀,嘎吱嘎吱地怪叫着,奔跑着、滑动着,河上彩色斑斓,每只雁都是一团耀眼的滑动的光影。钱英豪的黑色身影切割着光线。雁们终于飞起来,煽起凉风阵阵。它们抻着脖子抻着腿在冰上飞行。一只最笨拙的雁被钱英豪揪住了。雁群哀鸣着渐渐升高,既没排成“人”字,也没排成“一”字,乱糟糟,七前八后,拥拥挤挤,飞进阳光里去了。微风chuī动着它们的羽毛在冰上滚动。钱英豪!回来——他提着枪站在队列前,绿军装被汗溻透发了黑,黑红的脸上沾着沙土。钱英豪英气勃勃。对这个具有军事天才的同村老乡我既敬佩又嫉妒。他回过头对我咧嘴一笑,伪装帽圈下他的脸那么轻松,比捉雁还轻松,我深信他是上帝派下来当兵打仗的。我们欢呼着跑到河冰上去,观赏这只被钱英豪活捉了的雁。它愤怒地惊恐地痛苦地挣扎着,并发出凄凉的令人心悸的哀鸣。我们簇拥着抱雁青年钱英豪来到柳树下,争着用手触摸它的光滑得如同缎子的毛,它嘎嘎地叫着,两只黑豆小眼水汪汪的。雁是会流泪的灵物。赵金,看到钱英豪怎么做了吗?——我低下了头——这才叫匍匐前进!班长说,你那叫什么?像蛆爬!——我把头再垂了些。这雁足有六斤重!摸着它我们说,走吧,英豪,让你爹清炖雁ròu去,今晚上,咱伙计们再喝一次!钱英豪空手擒雁,了不起!他说:什么了不起?碰上一只拉肚子的。雁泪汪汪。我感到难过。钱英豪若有所思地说:雁竟然会哭,放了它吧。魏大宝说:别充善人啦!郭金库说:别放别放,好不容易捉的。钱说:雁是我捉的,我要放了它,他一松手,雁扑楞楞往前蹿,魏、郭跟着追。雁起了飞,拼了命,箭一般飞向太阳。雁声嘹唳。魏骂:钱英豪真混蛋!郭吼:早知要放,何必去捉?害老子跌了一腚泥。张思国慢腾腾地说:放了好,行好必得好,阿弥陀佛。张思国胖墩墩的像尊小弥勒佛。据说他的娘是信佛的,我们也不知真假。魏挖苦他你当和尚去吧,当什么兵?当兵不但要杀雁,还要杀人呢!张思国好脾气不反驳,憨憨地笑了。赵金兄弟,我可不是故意要你难堪,他说,班长说话也太损了。我哭丧着脸说:钱英豪,我在军队里怕是出息不了。我天生不是当兵的材料,你天生是当兵的材料。雁没了影,钱英豪说,我们在这树上留个名吧,十年后再来看看。他掏出一把铁把刀子,刮掉柳树的粗皮,然后,在树杆上刻上了:钱英豪司令。郭说:“他妈的,这么大的野心,跟林彪一样,给我刀子,我当什么呢,我当个军长吧!唰唰唰,树gān上刻出了郭金库军长。依次出现了:赵金团长、魏大宝营长。张思国搔着头皮说:我什么也不想当,就想当个党员,回来找个工作,实在找不到工作,在村里当个支委也行。我们都笑他胸无大志。魏大宝说:那你就刻上吧。张说:我手拙你替我刻吧。魏说:好,我来刻。村支委张思国,六个大字出现在树gān上。郭说:子弹把钱英豪司令打碎了时我并没想到柳树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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