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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越来越幽默_莫言【完结】(5)



  师傅,成了!

  成了!

  是不是弄挂鞭pào放放?

  你算了吧!

  等油漆gān了就可以开张了。

  小胡,要是有人来找麻烦怎么办?

  师傅放心,我表弟是公安局的。

 开业那天他激动得彻夜难眠,老婆也因为激动而不停地打嗝。凌晨四点他们就起了chuáng,老婆一边给他准备早饭和午饭,一边追问他找了个什么工作。他厌烦地说: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去给郊区一家农民企业当顾问!

 老婆打着嗝说:

  我听着你跟小胡嘀嘀咕咕的,不像是去当什么顾问嘛!这把子年纪了,你可别去gān歪门斜道!

 他恼怒地说:

  大清早的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儿?不相信你就跟着我!让那些农民企业家看看你的尊容!

 老婆让他的话给镇唬住了,不再啰唆。

 他坐在树下,看到有很多老人在人工湖边晨练,有的遛鸟,有的散步,有的打太极拳,有的练气功,有的吊嗓子。看着这些幸福的老人,他心里很不好受;如果有个一男半女,即便下了岗,也不至于大清早的就来到这里蹲着,就像传说中的那个守株待兔的傻瓜。人工湖上笼罩着一层rǔ白色的雾,东边的天上出现了一抹红霞。吊嗓子老人的吼叫声震dàng山林:

  嗷嗬——嗷嗬——

 他的心里泛起一丝悲凉之qíng,好似微风chuī过湖面,水上皱起波纹。但这丝悲凉很快就过去了,即将开始的崭新生活就像那个买小猪的女人一样让他浮想联翩,没有工夫伤感。日出前那半个时辰里,树林里的鸟噪叫不止,空气里仿佛掺进了薄荷油,清凉润肺,令他jīng神抖擞。他很快就发现早晨到这里来等客是个错误,早晨青年人不出来,中年人也不出来,早晨出来的都是老年人,老年人围着湖边活动不到墓地这边来,老年人即便到墓地来也不会成为他的顾客。也好,他宽慰自己,我这也算是晨练了,呼吸了几十年车间里的污浊空气,现在也轮到我呼吸新鲜空气了。他提着马扎子在树林和墓地里漫步,很快就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在树林与墓地间丢弃的避孕工具增qiáng了他对自己谋财之道的信心。

 中午时有几对身穿游泳衣的青年男女披着大毛巾从湖边走来,看样子有点像找地方野合的鸳鸯。但他们从他面前经过时,他却张口结舌,那些由吕小胡创作、自己反复背诵了许多遍的广告词儿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他听到那些男女们在密林中发出的基本相似但各有特色的呻唤之声,就好像看到几张本来属于自己的钞票被大风刮走一样,懊丧之qíng充斥心间。

 当天晚上,他去了徒弟家,把白天的困窘对他诉说。吕小胡笑道:

  师傅,您都下岗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他搔着头皮说:

  小胡,你也知道,师傅是个七级工,跟钢铁打了一辈子jiāo道,想不到到了晚年,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

  师傅,我说句难听的,您还是不出,什么时候您饿了,就会知道,面子与肚子比起来,肚子更重要!

  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我就是张不开那个口。

  也不怪您, 徒弟笑着说, 师傅,您毕竟是七级工,这样吧,师傅,我有一个办法

 第二天中午,他背着一块木板,来到了第一天看好了的最佳拉客地点。这里是上山和进入墓地的必由之路,地形隐密且视野开阔。他坐在白杨树斑驳的yīn影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湖中游泳的人们。鸟儿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蝉在树上狂叫不止,一阵阵清凉的蝉尿像小雨似的落到他的身上。

 终于,一对男女沿着湖边的小路走过来了。他远远看到,女的穿着天蓝色的三点式泳衣,洁白的皮肤在斑驳的树影下闪闪发光。男的穿着一条黑色弹力裤衩,胸膛和大腿上生着茂密的黑毛。他们戳七弄八、嬉笑打闹着走近了,越来越近了,他犯罪般地看到了女人露出了半边的**和肚皮上那块铜钱般的青痣;他厌恶地看到那男人腆起的肚皮和那一窝山药蛋般的器官。当他们距离自己三步远时,他果断地将扣在地上的木板高高地举了起来。木板遮住了他的脸,他的脸在木板后像被火烧烤着一样。木板上的红字对着那两个男女。他看到女人修长的腿和男人毛茸茸的腿停住了。他听到男人大声地念着木板上的字:

  -林间休闲小屋,环境幽静安全,每钟收费十元,免费汽水两瓶。

 他听到女人咯咯地笑起来。

  嗨,老头子,你的小屋在哪里? 男人大大咧咧地问。

 他将木板往下落了落,露出了半张脸,结结巴巴地说:

  那边,在那边

  去看看?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女人,说, 我还真有点渴了!

 女人的眼睛多qíng地歪曲着,说:

  渴死你才好!

 男人对着女人诡秘地笑笑,转脸对他说:

  带我们去看看,老头子!

 他激动不安地站起来,提着马扎子,夹着木板,带领着他们穿过墓地,来到了公车壳子前面。

  这就是你的休闲小屋? 男人说, 简直是个铁棺材!

 他开了那把huáng铜大锁,将沉重的铁门拉开。

 男人弯着腰钻进去,大声地说:

  嘿,平儿,你别说,这里边还挺他妈的凉快! 女的斜眼看看老丁,脸皮有些微红,然后她也探头探脑地钻了进去。

 男的探出头来,说:

  里边太黑了!啥都看不见!

 他摸出一个塑料打火机递给男人,说:

  小桌上有蜡烛。

 蜡烛亮了起来,照亮了车内的qíng景。他看到在金huáng的烛光里,那个女人仰起脸来往嘴里灌汽水,她的湿漉漉的长发像马尾般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翘翘的屁股。

 男子走出车壳,转着围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悄悄地问:

  老头,你保证这里没人来吗?

  里边有锁, 他说, 我保证。

 男子说: 我们想在这里睡个午觉,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点点头。

 男人进了车壳。

 他听到里边传出锁门的声音。

 他躲在离车壳十几米远的一丛紫穗槐下,手里托着一块老式的铁壳怀表,好像一个恪尽职守的教练。车内起初没有动静,十分钟后,他听到了女人的喊叫声。由于车壳密封很好,女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上来的。他的心qíng不平静,女人的那身白ròu在他的脑海里晃动不止。他拍着自己的腿,低声嘟哝着:

  老东西,你就别想这种事啦!

 但女人的白花花的肌肤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买小猪的少妇明媚的笑脸和露出半边的**也赶来凑起了热闹。

 五十分钟后,铁门开了。穿戴整齐的女人首先从车壳内钻出来。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晶晶发亮,宛如一只刚下过蛋的母jī。她把脸歪向一边,仿佛没看见他似的,斜刺里朝墓地走去。男人也钻了出来,胳膊弯子上搭着毛巾,手里提着半瓶汽水。他迎着男人走过去,羞怯地说:

  五十分钟

  五十分钟多少钱?

  您看着给吧

 男人从衣兜里捞出一张面额五十的钞票,递到他的手上。接钱时他的手颤抖不止,心怦怦乱跳。他说:

  我没有零钱找您

  算了, 男人潇洒地说, 明天我们还来!

 他紧紧地攥住钞票,感到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老头子,你可真行啊! 男人将汽水瓶子扔在地上,压低嗓音说: 你应该弄些保险套子放在里边,还应该弄些香烟、啤酒什么的,加倍收钱嘛!

 他深深地给男人鞠了一躬。

 老丁接受了那个男人的建议,在休闲小屋里放上了男女欢爱所需要的一切东西,还放上了啤酒、饮料、鱼片、话梅等小食品。第一次去药店买避孕套子时,他羞得连头也不敢抬,话也说不清楚,惹得那个卖货的年轻姑娘大发脾气。当他拿着套子像贼一样溜走时,听到那姑娘在背后大声地对她的同事说:

  嘿,真看不出来,这把子年纪了,还用这个

 随着生意的日渐红火,他的胆量越来越大,业务也越来越熟练。去药店买套子时他的脸不红了,而且还敢跟卖货的姑娘讨价还价。那姑娘厚颜无耻地问:

  老头,你如果不是个老色鬼就是个贩避孕套的。

 他盯着姑娘那双猩红的厚唇,没有吱声。

 在夏天的三个月里,他净赚了四千八百元。随着腰包渐鼓,他的心qíng越来越开朗,身体越来越好,生了锈的关节仿佛刚刚膏了油,原先几乎转不动了的眼珠子也活泛了。耳濡目染之下,他的熄灭多年的xing趣竟然死灰复燃,拉着老妻做成了多次。老妻惊讶万分,反复盘问:老东西,你吃了什么药?老东西,你不要命啦?

 现在他每天上午十点半钟骑车前来,来到后首先打扫小屋内的卫生,把那些东西装进塑料袋,还不忘记在袋上打两个结。他模范地遵守社会公德,从来不把装了秽物的塑料袋子乱扔,而是带到城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垃圾桶里。打扫完了卫生他就往小屋里补充一些食品和饮料以及其它。然后,他就锁上铁门,提着马扎子,找个地方坐下,摸出一支烟点燃美滋滋地抽着,等候他的客人。他抽烟的档次也有所提高,过去他一直抽不带过滤嘴的金城,现在他抽带过滤嘴的飞燕。过去他不敢看他的客人,现在他专注地研究客人。随着经验的积累,他基本上能够判断出什么样的男女能够成为林间小屋的客人。他的客人大多是寻欢作乐的野鸳鸯,偶尔也有好奇的夫妻和恋爱着的qíng侣。他还有了十几对回头客,对回头客他在价格上给予优惠,一般地是打八折,有时候收半价。有的客人饶舌,gān完了事后还跟他瞎岔;有的客人很羞涩,jiāo了钱转身就走。他用耳朵积累了男女xing生活方面的许多经验,听着小屋里的男女们发出的千变万化的声音,他的脑海里也依声展现出千奇百怪的形态,真好像打开了一扇窗户,看到了无边的风景。有一对看似衰弱的男女把车壳子撞得咣咣作响,好像里边关着的不是一对造爱的男女,而是两头jiāo配的大象。有一对男女在车壳里先是狂呼乱叫,然后便打起架来,啤酒瓶子把车壳子砸得乒乓作响,但也只能由着人家砸,这种时候进去劝架那可是自找霉气。出来时,男人头破血流,女人头发凌乱。他很同qíng他们,甚至想免了他们的房租,但想不到那个男人却出奇的大方,将一张百元大票扔在地上,掉头就走。他追上去找零,却被那男人转回头来啐了一脸唾沫。那男人眉毛稀疏,眼窝深陷,面相凶恶,对着他一瞪眼,吓得他诺诺而退。秋天到了,白杨的叶子首先凋落,松柏的针叶也颜色变暗。人工湖里游泳的人越来越稀,他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但每天总是能接待几对,星期天或是节假日更多一些。闲着也是闲着,小钱也是钱,大钱都是小钱积累而成。这期间他感冒过一次,但他带病坚持工作。感冒了他也不舍得买药吃,只是让老妻熬了一锅姜汤咕嘟嘟连灌三碗,蒙住头发一身透汗,偏方治大病。他想趁着还不算太老,应该把养老的钱挣出来,下岗补贴时发时停,没个准头,政府也很难,教师的工资经常拖欠,gān部工资依靠贷款,必须开展自救运动,就像水灾过后抢种小油菜一样。有时候他的心里也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在造孽还是在积德。有一天夜里竟然梦到两个公安来抓人,吓得他浑身冷汗,醒来后心脏狂跳。他把徒弟吕小胡请到一个安静的小酒馆里喝了一次酒,对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小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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