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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_莫言【完结】(27)



  那为什么? 她嘲讽道, 是不是被人阉了?

  我怕你咬掉我的。

  公螳螂都死在母螳螂身上,可公螳螂决不退缩。

  你甭来这一套。我不是公螳螂。

  你妈的个孬种! 女司机骂一句,转过身去,说, 你给我滚出去,我要手yín!

 侦察员飞身跃起,从后边搂住了她,一手攥住她一只rǔ。她仰在他怀里,歪回头,咧着嘴对她笑。他qíng不自禁地把嘴凑上去,嘴唇刚刚触及到她的灼热的嘴唇,舌尖便bào发一阵刺痛。噢啦啦!他惊叫一声,立刻把嘴躲开了。

  我不咬你…… 她说着,转过身伸手解他的衣扣。

 侦察员的衣服一件件被她剥下来。他举着手配合她,像一个单身行路人碰上了女qiáng盗。她剥掉披在他身上的睡袍,一扬手,扔到墙角上,又剥掉他的裤权、背心,扔到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上。他抬头望望它们,心里突然产生了把它们摘下来的愿望。这愿望十分qiáng烈,促使他来了一个 立地拔葱 ,跳起三十厘米高,右手的手指尖刚触到了它们,但双脚已经落在地毯上。当他再次跳起时,女司机来了一个扫堂腿,打得他四爪朝天摆在地毯上。

 没及侦察员清醒过来,女司机便纵身骑在了他的肚子上。她双手拽着他两只耳朵,屁股上蹿下跳,墩出一片脆响。丁钩儿感到五脏六腑都被震dàng了。他忍不住地嚎叫起来。女司机伸手摸过一只臭袜子,塞到他的嘴里。她的动作凶狠野蛮,没有半点儿女xing温柔。丁钩儿嘴里奇臭难消,心里暗暗叫苦。这哪里是做爱?分明是杀猪。他的意识刚想命令双手动作把这女屠户推下去,谁知她如有先见之明的猎手一般,伸出两手,按住了他的手腕。丁钩儿此时的心qíng十分矛盾,既想挣扎,又不想挣扎。想挣扎的原因如上所描述;不想挣扎的原因是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的下半部分正在接受一场血与火的考验。他索xing闭上眼睛:听上帝判决。

 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qíng:正当他感到女司机浑身汗湿,像一条泥鳅在自己肚腹上滚动时,几声冷笑从高处传来。丁钩儿一睁眼,正碰上一缕灿烂的镁光炸开,随即便听到照相机快门僻啪一声微响,接着又听到照相机自动倒卷的沙沙声。他猛地虎坐起来,对准女司机热qíng澎湃的脸就是一拳。这一拳打个正着,只听到啪一声响,镁光连连闪烁着,她往后缓缓而倒,双肩恰好落在了他的双足上,肚皮朝天,显出很多隐秘。镁光闪烁,他与女司机创造的前无古人的姿态都被yīn谋家摄入了镜头。

  好吧,侦察员丁钩儿同志,现在,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金刚钻把胶卷装进口袋里,翘着二郎腿,舒适地靠在沙发上,嘲讽地说。他说话时故意抽动着右腮的肌ròu,这动作引起了钩儿对他的极度厌恶。

 丁钩儿把懵懵懂懂的女司机从身上推开,试图站起来,但腿脚麻木,行动失灵,竟像瘫痪了一般。

  好极了! 金刚钻抽动着腮上的肌ròu说, 肩负重任的侦察员因纵yù过度,下肢瘫痪。

 丁钩儿盯着那张保养得极好的漂亮面孔,一股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灼热的血液流遍全身,冰凉的双腿里似有千万只小虫在爬行。他双手撑动,一努力,歪歪斜斜地站起来。阻塞的血管畅通了。他一边行动着,一边替自己的行动解说:

  侦察员站起来了。他活动着手脚,扯过一条毛巾,擦拭着身上的冷汗,还擦拭着酒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金刚钻的妻子或者qíng人分泌到他的肚皮上的粘稠液体。他一边擦拭,一边为适才的惊恐而后悔。我没有犯罪,只不过陷入了罪犯们布置好的陷阱。

 他扔掉毛巾,毛巾轻飘飘地落在金刚钻的眼前。金刚钻腮上的肌ròu抽搐得十分厉害,脸皮变青。丁钩儿说:

  你的女人很有味道,只可惜跟了你这个混蛋。

 他等待着、期望着金刚钻发怒,然而,金刚钻竟朗声大笑起来。他笑得突兀古怪,竟让丁钩儿惶惶不安起来。

  你笑什么? 他说, 你以为笑就能掩盖你内心的虚弱吗?

 金刚钻止住笑,掏出一方手帕擦拭着眼泪,说:

  丁钩儿同志!究竟是谁内心虚弱?你闯入私人住宅,qiángjian我的老婆,证据确凿, 他拍拍衣袋里的胶卷,继续说, 身为执法人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他一抽嘴角,嘲弄道, 谁内心虚弱?

 丁钩儿咬着牙根说:

  是你老婆qiángjian了我!

  真是千古奇闻! 金刚钻抽着腮ròu说, 一个武艺高qiáng、手持枪械的壮年男子,竟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qiángjian了!

 侦察员把视线移到女司机身上。她仰在地板上,目光迷离,如痴如醉,鼻孔里流出两股鲜红的血。丁钩儿的心哆嗦起来,女司机灼热的腹部留给他的美好感觉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使他的眼睛一阵酸辣,眼泪几乎要涌眶而出。他蹲下去,扯起láng藉在地的睡衣袖子,擦去女人鼻子和嘴巴上的鲜血。他后悔自己下手太重。手背上有两滴米huáng色的水珠,大颗粒的眼泪从她的眼里噼噼啪啪的跳出来。

 丁钩儿抱起女司机,放到chuáng上,拉过一条被子盖住了她。然后,他跳起来,扯下了悬挂在吊灯上的背心短裤,穿好。又拉开门,从阳台上取回自己的衣裤,穿好。伸手拿过桌上的手枪——金刚钻抽着腮ròu看着他——退掉顶门火,把枪挂在腰带上,坐下。他说:

  咱俩摊牌吧!

 金刚钻说:

  摊什么牌?

 丁钩儿说:

  你装什么胡涂?

 金说:

  我不糊涂,我痛心。

 丁说:

  你痛心什么?

 金:

  我痛心我们党的gān部队伍中竟然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丁:

  我是败类,我勾引你的妻子,是败类,可有的人,竟然烹吃儿童!连人都不是!是野shòu!

  哈哈哈…… 金刚钻抚掌大笑,笑停后说, 这真是天方夜谭,酒国市确有一道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名菜,上级首长也吃过,你也吃过。如果我们是吃人野shòu,那么,你也是吃人野shòu了!

 丁钩儿冷笑道:

  如果心中无鬼,何必设置这样的美人计来赚我?

 金刚钻怒道:

  只有你们检察院的那些混蛋才会有这种邪恶的想象力!现在,我向阁下转达我们市委、市府领导的意见:欢迎高级侦察员丁钩儿来我市调查,我市愿意提供一切方便。

 丁钩儿说:

  你其实可以阻止我的调查的。

 金刚钻拍拍衣袋,说:

  其实准确地说,你们二位是勾搭成jian,你虽然行为下流,但没有触犯法律。尽管我可以让你立刻像狗一样爬回去,但个人利益服从整体利益,我不阻止你继续执行你的任务。

 金刚钻拉开酒柜,提出一瓶茅台酒,拧开盖子,倒了两大杯,恰好瓶gān。他推到丁钩儿面前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说: 为了你的调查胜利gān杯! 说完,用自己的杯碰了碰丁钩儿那杯,一仰脖,把那半斤茅台酒一饮而尽。他举着空杯,抽着着腮ròu,双目炯炯,盯着丁钩儿。

 丁钩儿见到他腮ròu抽动,不由得怒火上冲,端起酒杯,不管死活,咕嘟嘟灌下去。

  好! 金刚钻欢呼着, 这才是个男人! 他从酒柜里抱出了一堆酒,全是名牌。他指点着这些酒说, 我与你分个高低! 他极为麻利地开瓶倒酒,酒花在杯中翻腾,酒香四溢。 谁不喝谁是婊子养的! 他抽动着腮ròu,把儒雅风度丢掉,一脸酒痞神气, 敢不敢喝? 他挑战地问,腮ròu抽动、仰脖gān尽, 有的人宁愿落个婊子养的也不敢喝!

  谁说我不喝? 丁钩儿端起杯,咕嘟嘟灌下。他的头盖骨上开了天窗,意识化成妖蝴蝶,如团扇般大,在灯光下旋舞, 喝……,cao你们的妈,喝gān你们酒国……的…… 他看到自己的手大如蒲团,生着密密麻麻的指头,伸向那酒瓶,酒瓶小得如一枚铁钉,如一根绣花针,又忽然放大若gān倍,如铁桶,如棒槌。灯光变幻,蝴蝶翻飞。只有那抽动的腮ròu看得真切。喝!酒浆如蜂蜜般润滑。舌头和食道的感觉美妙无比,难以用言语表达。喝!他迫不及待地把酒吸进去。他看到清明的液体顺着曲折的褐色的食道汩汩下流,感觉好极了。他的感觉沿着墙壁飞翔。

 金刚钻在灯光中缓缓游动,突然又加速成流星一般。他的神采如利刃一般把满室的金huáng色劈出道道fèng隙,他在这些fèng隙中宛转自如地游动。然后他消失了。

 那只彩色蝴蝶似乎疲倦了,它的翅膀越来越沉重,仿佛被露水打湿了。终于,它落在吊灯的金属支架上,悲伤地抖动着触须,看着它的躯壳沉重地跌在地板上。

 二

 莫言老师:

 好久没接到您的回信,心中忐忑不安。是不是因为我在上封信里得意忘形,口出狂言,惹得您不高兴呢?如果真是这样,学生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罪该万死。老师您 大人不见小人的怪,宰相肚里跑轮船 ,千万不要和我小孩儿一般见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失去老师对我的厚爱。今后,我一切听从老师就是,再也不敢qiáng辞夺理,再也不敢胡搅蛮缠了。

 如果您认为那盘 龙凤呈祥 带有自由化倾向,我立刻把它从《驴街》中撤掉便是。我还可以去一尺餐厅找找金老板,让他从菜谱上抠掉这道菜。前几天,我跟他说起了您,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问我:是写《红高粱》那位吗?我说是的,就是他,我的老师。他说:你这位老师是个 言行一致的真流氓 ,我很看重他。我说你这个家伙,怎么敢说我的老师是流氓呢?他却说:这是我对他的高度评价。在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布满世界的时代里, 言行一致的真流氓 就像金子一样珍贵。老师,对不寻常之人,不能以寻常之理论之,这位一尺先生,稀奇古怪,神鬼莫测,他的话唐突粗莽,望您不要见怪。

 我跟他说了请您帮他做传记的事,他非常高兴,说:只有莫言才配给我作传。我问为什么,他回答说:我与莫言是一丘之貉。我反驳道:莫言老师是名重一时的青年作家,你一个小侏儒怎敢与他相提并论?他冷冷一笑道:说他跟我一丘之貉,是大大地抬举了他。多少人想跟我一丘之貉还捞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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