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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_莫言【完结】(51)


 莫言说:

  你们也在这儿睡会儿吧,挤一挤。

 余一尺挤挤眼睛说:

  本店不允许男客共眠一室。

 李一斗还想啰嗦,余一尺推他一把,说:

  你给我走吧!

 这时,我把莫言这甲壳抛掉,打哈欠,吐痰,脱鞋脱袜子。响起轻轻地叩门声。我慌忙把脱了一半的裤子提起来,略整了一下衣衫,过去开了门。那个眼镜姑娘小马一闪身就进来了。

 她满脸笑意,那股睡眼惺忪的劲儿没了。莫言心血cháo动,一本正经地问:

  有事吗?

 小马说:

  总经理让我往浴盆里倒点绿蚁重叠。

 莫言说:

  往浴盆里倒酒?

 小马说:

  这是我们总经理的发明。他说用酒洗澡对健康有利,酒能消毒灭菌,舒筋活血。

 莫言说:

  不愧是酒国。

 小马拿起那瓶开了塞子的 绿蚁重叠 ,走到卫生间里去,莫言紧随着她进去。卫生间里还有一些蒸汽未散,飘飘袅袅的,很有qíng调。小马把那大半瓶酒倒在浴盆里,一股浓烈的酒味挥发出来,很刺激。

 小马说:

  好了莫老师,您快洗吧!

 她笑着往外走,莫言恍惚感到小马的微笑含着绵绵的qíng意,感qíng冲动,几乎想伸胳膊搂住她,在那红扑扑的脸上亲一口。但他咬着牙克制住了冲动,放那小马出去。

 莫言走出卫生间,站着发了一会儿怔,便开始脱衣服。房间里温暖如chūn。他脱光了,用手抚摩了凸出来的腰腹,在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心里充满自卑。他庆幸自己适才没犯错误。

 他跳进浴盆,忍受着热辣辣的水与酒的刺激,把身体慢慢地顺到水里去,只露着头颅,枕在浴盆圆润的边缘上。加了酒的浴水呈现出温柔的绿色。好像有无数根细针,轻轻地戳着皮肤,有微微的痛感,但异常舒服。他赞赏地骂起来: 这鬼侏儒,真会享受! 几分钟后。痛感消失,周身的血以空前的速度循环着,他感到周身的关系都被理顺了。又待了几分钟,汗从头上冒出来。他的身体体会着大量泄汗的快感。他想:多年未出汗了,毛孔都堵塞了……应该让丁钩儿泡在倒了 绿蚁重叠 的澡盆里,然后再让一个女人进来,这是惊险小说中的常见细节……

 洗完了澡,莫言披上了一件散发着香糙味儿的浴衣,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他感到有点渴,便从酒柜里找了一瓶白葡萄酒,刚要开塞子,小马又进来了。这次她连门都没敲。莫言有点紧张,慌忙把浴衣带子扎好,把腿藏起来。其实说他紧张也未必准确,那种感觉好像是幸福。

 小马帮他把酒瓶启开,给他往杯子里倒了酒,说:

  莫老师,余总经理让我来给您按摩。

 莫言的脸上渗出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

  天就要亮了,算了吧!

 小马说:

  这是我们余总经理的命令,您就别推辞了。

 莫言躺到chuáng上,让小马按摩。他把jīng神集中在一副冰凉的手铐上,才避免了犯错误。

 吃早饭时,余一尺嘻嘻地朝他笑,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他想说什么,又觉着多余,反正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李一斗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莫言看到他眼圈发青,脸上挂灰,关切地问:

  你没回去睡会儿?

 李一斗说:

  省报的一篇稿子,急着要,回去赶了出来。

 莫言给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他喝了酒,说:

  莫老师,胡书记说,让您上午先参观一下市容,下午他设宴招待您。

 莫言说:

  胡书记那么忙,就不必了吧?

 李一斗说:

  那怎么能行呢?您是真正的贵客,我们酒国还要靠您这支大笔杆子给好好扬扬名呢!

 莫言道:

  我算什么大笔杆子。

 余一尺说:

  莫言兄,吃饭吧!

 李一斗说:

  莫老师,吃饭。

 莫言把椅子往前拉拉,胳膊肘子拐在铺了雪白台布的餐桌上,灿烂的阳光从高大敞亮的窗户she进来,小餐厅里处处辉煌。轻柔的爵士乐在天花板上响,很远。那小号chuī得动人。他想起了按摩过自己的眼镜姑娘小马。

 早餐有六个小菜,青翠的,鲜红的,个个可爱。还有牛奶、煎jī蛋、烤面包片、果酱、馒头、小米粥、咸鸭蛋、臭豆腐、芝麻小烧饼、小花卷……样数多得数不清。中西合壁。

 莫言说:

  一个馒头一碗粥足矣。

 余一尺道:

  吃吧,别客气,酒国吃不穷。

 李一斗说:

  莫老师喝什么酒?

 莫言说:

  清晨空着胃,不喝了。

 余一尺说:

  喝一杯,喝一杯,这是规矩。

 李一斗说:

  莫老师胃不太好,喝杯暖胃的姜酒吧!

 余一斗喊:

  小杨,来倒酒。

 一个女服务员应声而至,模样比小马还要清秀。莫言看得有些呆。余一尺戳他一下,说:

  莫兄,我一尺酒店的姑娘怎么样?

 莫言说:

  都是广寒宫里人。

 李一斗说:

  酒国不单出美酒,还出美女。西施和王昭君的娘都是酒国人。

 余一尺和莫言都笑了。

 李一斗认真地说:

  别笑别笑,学生言之有据。

 余一尺道:

  别胡说了,要论瞎编乱造,莫言是你的祖师爷呢!

 李一斗也笑着说:

  学生班门弄斧。

 说笑之间就把早饭吃完了。小杨过来,递了一条喷过香水的热毛巾给莫言。莫言接了毛巾,擦罢手脸,感到一辈子没这么神清气慡过,摸一下腮,感到光滑滑的,很嫩。心里非常舒坦。

 李一斗说:

  余老板,中午就看你的了!

 余一尺说:

  难道还要你嘱咐吗?莫兄千里迢迢而来,酒家怎敢怠慢!

 李一斗说:

  莫老师,我叫了一辆车跟着,愿意走就走,不愿走就坐车。

 莫言说:

  让开车师傅忙去吧,咱们慢慢走着看吧!

 李一斗说:

  那也好。

 三

 莫言与李一斗走在驴街上。

 驴街上果然铺着古老的青石板,夜里的雨把石板冲涮得很gān净,有一股清冷的腥气从石板fèng里冒上来。莫言想起了李一斗的小说,便问:

  这街上果真有一匹神出鬼没的小黑驴?

 李一斗说:

  那是传说,其实谁也没见过。

 莫言道:

  这条街上徜徉着无数驴魂。

 李一斗说:

  这倒不假。这条街少说也有二百年了,杀过的驴无法计数。

 莫言问:

  现在每天能杀几头驴?

 李一斗说:

  少说也有二十头吧!

 莫言问:

  哪有这么多驴?

 李一斗说:

  支起杀驴铺,还愁没驴杀?

 莫言问:

  杀这么多驴,能卖掉吗?

 李一斗说:

  有时还不够卖哩。

 正说着,有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牵着两头肥胖的黑驴迎面走来。莫言走上去,问:

  老乡,卖驴?

 那牵驴人冷冷地瞅莫言一眼,一声不吭,拉着驴,虎虎地过去了。李一斗说:

  要不要看杀驴?

 莫言说:

  看,当然要看。

 他们折回头,跟着牵驴人往前走。走到孙记驴ròu铺前,牵驴人在铺外大叫:

  掌柜的,来驴了。

 一个秃头的中年人从铺子里跑出来,说:

  老金,怎么才来?

 老金说:

  过渡口时耽误了。

 秃头打开铺子旁边一道栅栏门,说:

  牵进去吧!

 李一斗上前,说:

  老孙。

 秃头怔了怔,说:

  哎哟,兄弟,大清早出来遛弯儿?

 李一斗指指莫言,说:

  这是北京来的大作家,莫言莫老师,写电影《红高粱》的。

 莫言说:

  一斗,行啦。

 秃头看看莫言,说:

  红高粱?知道知道,酿酒用的好材料嘛!

 李一斗说:

  莫老师想看看你如何杀驴。

 秃头为难地说:

  这……这……血沫横飞的,别把晦气弄了您身上……

 李一斗说:

  你别支吾了,莫老师是市委胡书记请来的客人,给咱酒国写文章的。

 秃头说:

  噢,是记者呀!看吧看吧,给俺这小铺子扬扬名。

 莫言和李一斗随着驴走到后院。秃头围着两头黑驴转圈。两头驴好像怕他,转着圈躲避。

 李一斗说:

  这家伙,是驴阎王。

 秃头说:

  老金,今日拉来的货色不怎么样啊!

 老金说:

  嫩口,黑皮,豆饼催的膘,你还要什么货?

 秃头说:

  怎么说呢?这两头驴都喂了激素,ròu味不行呐!

 老金说:

  我他妈的到哪儿去弄激素?你说个痛快话,要不要?不要我就拉走,满大街都是杀驴铺子呢!

 秃头说:

  老哥,别xing急嘛!多少年的老朋友啦,你就是牵来两匹纸糊的叫驴,我也得买下来烧给灶神爷。

 老金伸出手,说:

  给个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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