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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_路遥【完结】(133)

  在石圪节如此红火热闹的时候,我们一直没有看见这个大场面的总导演徐治功。

  他到哪里去了?难道他这几天还下乡搞工作吗?怎么可能去下乡,他就在石圪节。

  此刻,徐治功正坐在王彩娥家的沙发里,一边抽烟,一边和彩娥眉来眼去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仅此,我们就不难看出,这两个人已经是何等关系了。

  物资jiāo流会一开始,胡得禄和王彩娥的夫妻理发店就快被顾客踏断了门槛。这是石圪节唯一的专业理发店。另外一些摆摊理发的人,充其量算是剃匠而已。因此,人们当然愿意到这“正式”理发店来理发。一天没毕,胡得禄和王彩娥就累得连腰也直不起来了。

  去他妈的!钱是好东西,但不能把命也赔上。夫妻俩一商量,第二天就关了门。胡得禄是个戏迷,饭碗一撂,就跑到街头那边的小土湾里看戏去了。彩娥本来也爱赶红火,但她有她的“事”,一天闭门不出——她在等待徐主任的到来。

  我们知道,这两个人很早就互相熟悉了。在王彩娥和孙玉亭的“麻糊事件”引起那场械斗后,正是有气魄的徐治功带领公社民兵“镇压”下去的。去年小偷金富qiáng占了她在双水村的窑dòng,还是徐主任亲自写信让她拿着去找田福堂,才使金富又乖乖把窑dòng腾了出来。

  就是在这次“窑dòng事件”后,王彩娥开始主动缠磨上了徐主任。

  在双水村和孙玉亭有过那段风流事以来,这个漂亮女人的心就野了。那件事使她名扬四方,也使她不再惧怕自己的名声。另外,她时常在镜子里照自己的模样,觉得她这辈子的婚姻很不幸。她这么俊的女人,先嫁了个“瓷锤”农民,后来又改嫁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剃头匠,胖得象个弥勒佛,实在叫她伤心和委屈。

  当她受了别人的欺负,而热心的徐主任出面保护了她的时候,她自己就在心里爱上了这位年轻而有魄力的公社领导人。

  瞧人家徐主任,长得多帅!又是这公社最大的官,讲话口才象打机关枪一样利索!要是和这个人相好一回,这辈子也就没枉活一场人。当然,她还不敢奢望和人家徐主任结婚,只要两个人能相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自己先开始向徐主任发起了猛烈的感qíng“攻势”,这事当然要她主动;人家是大官,不会来麻缠她这样一个不识字的女人!

  几次攻势,她就把徐主任“活捉”了……至于徐治功本人,的确招架不住这女人的进攻。他老婆在城里工作,七年来,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石圪节,遇县上开会,才能回城里住几天。他当副主任的时候,就想回县上去工作——哪怕平调回去都可以,结果他没能回去,换来的好处是副主任升成了正主任。

  他一个人在石圪节,当个“土皇帝”,倒也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但就是感到日子过得单调而乏味。

  因此,王彩娥主动往他怀里扑,他就神魂颠倒地乐意被这风流女人“俘虏”了。

  两个人的这种关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知道,尽管遮盖得严密,有关他们的风声,早在石圪节传播得风一股雨一股。

  这几天石圪节“大乱”的时候,正是他们两个的好机会。让胡得禄去看戏吧!他们在理发店后面的小房子里演他们自己的“戏”,尽管这房子离街道很近,但门一关,就和外面闹哄哄的世界隔绝了……但这天下午,事qíng突然败露在了胡得禄他哥胡得福面前。厨师胡得福带一把弟弟门上的钥匙,跑来给他们送猪肝的。没料到推门进屋后,看见公社的徐主任和彩娥大白天睡在一个被窝里。

  胡得福气得脸象手里的猪肝一样,说了句:“我找张有智去告你!”就门一掼走了。

  惊慌失措的徐治功赶忙穿起衣服,哭丧着脸叫道:“天啊,这下完了!”

  王彩娥又象上次和孙玉亭的事败露后那样,镇定地对徐主任说:“甭怕!让他告屁也不顶!我不承认,能把你怎?”徐治功感动得泪花子在眼里直转。

  但他慌得再也不敢在这个小屋里呆下去,立刻象兔子一般窜出了门。

  治功心慌意乱地从街道上的人群里挤过来。所有认识他的庄稼人都尊敬地给他打招呼,他只是牙疼似的给这些人咧一咧嘴,只顾向前走。

  可是他并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不断有熟人给他打招呼。天啊,哪来的这么多熟人!他现在需要一个人躲到什么地方去,想想看这怎办呀。

  一辆汽车从对面的公路上停下来,许多人正往上挤。徐治功似乎看见胖炉头胡得福也挤上去了。一切都完了!他知道“红烧肘子专家”常被请到县里摆宴会,所有的领导人他都认识——一个多钟头以后,胡师傅就会坐在县委书记张有智的办公室里,告他徐治功……徐治功为了摆脱街上的熟人,赶忙往他的“大本营”公社走去。

  快到公社时,他又想到,此刻那里也不是个好去处!说不定一群人在等他解决问题哩!

  他急中生智,折转身拐进了土坡旁边的厕所里。好地方!

  他蹲在茅坑上,既不拉屎又不撒尿,只是为了想想他该怎么办。他知道,县委书记张有智对他不感兴趣。一旦胡得福告到他那里,张书记不会轻饶了他。不管事qíng最后结果如何,先派人来把你调查一下就叫人吃消不了。如果事qíng公开,他受处分不说,他老婆还说不定要和他闹离婚。这样,一切都不可收拾了。唉,他当初为什么要到这该死的石圪节来呢?

  现在的问题是,最好能让张有智开恩,把事qíng从那里压住。但他又想,就是给张书记磕上几个头,恐怕也无济于事。他不会饶他!

  谁能对张有智说上话呢?想来想去,张有智大概只会听地委书记田福军的——这两个人的关系最好。

  徐治功蹲在茅坑上摇了摇头。太天真了!这种事怎能让地委书记知道呢!要是田福军知道,说不定还让张有智加码处分他。真是,脑子急乱了!怎敢妄想地委书记包庇他呢!他突然想起个白明川。

  是的,明川和张有智也是好朋友,说不定只能央求他给张有智做工作。明川过去在这公社当一把手时,他和他处得不太好。但他知道明川是个善良人,也富有同qíng心,说不定会帮他一把的。

  对,立刻到huáng原去找明川!现在就动身!事到如今,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

  徐治功把裤子一提,慌慌张张出厕所,跑到公社里找来副手刘根民,说他有个急事要去huáng原一趟,让根民把物资jiāo流大会负责搞完。

  他语无伦次地给刘根民安顿完工作,把他办公室的门“咯吧”一锁,提了个黑革包就跑到东拉河对面的公路上。他即刻挡住一辆去huáng原的汽车,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天黑以后,徐治功在huáng原东关下了汽车,心急火燎地跑到市委。

  他进市委大门口时,才从门户老头的嘴里知道,明川在前不久已经提拔成huáng原市委的正书记了。他当时心里不免泛上股苦涩的滋味。唉,人家都在进步,他徐治功倒在搞些什么事呀!

  他终于在办公室里找到了白明川。

  明川特别亲热地接待了他,又是泡茶,又是递烟,又是问候。

  落难的徐治功感到得鼻子发酸哩。他羞愧地想起,他们在石圪节一块工作的时候,他曾经常和明川过不去。

  徐治功哪有心思喝茶抽烟啊!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多少,就厚着脸向明川直截了当说明了他的来意。白明川张着惊讶的嘴巴听他说完后,从沙发里站起来,立在地上急得摊开两只手,说:“啊呀,治功!你怎挤这么些没名堂的事!你几十岁的人了,又是个领导gān部,怎能这么不检点呢?你呀……”

  白明川真不知怎样数落他的前副手。

  徐治功垂头丧气地说:“乱子已经闯下了。教训我以后会记取的。只是眼前这一关就过不去。我知道你和咱们县委书记张有智关系好,你现在这位置说话他也重视,因此我求你给他写一封信……”

  白明川想了一下,诚恳地说:“不是我不愿帮助你,这种事我实在不好帮。要说和张有智的个人关系,我倒想起一个人,但不知他会不会帮你……”

  “谁?”徐治功急着问。

  “徐国qiáng。你不是和他一个家族的吗?徐老过去也是张有智的老上级……你是不是去找找他?”

  “我怕碰上田书记……”

  “田书记一般不在家。他家里有电话,你现在可以先打电话和徐老约一下……”

  徐治功只好拿起明川桌子上的电话。

  打完电话后,徐治功对白明川说:“徐老让我现在就过来。”

  “那你快去吧!”明川说。“毕了你过来在我这里住。”徐治功出门的时候,又对白明川说:“如果徐老不肯带忙,还得要你出面哩!”

  白明川说:“你先去。罢了再说。”

  徐治功淌过小南河,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南关的地委家属楼上。

  使他高兴的是,这一趟没白跑。

  同族长辈徐国qiáng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猫,听他说完后,先指着鼻子把他臭骂一通;然后戴起老花镜,用核桃大的字给他以前的下级张有智写了一封求qíng信。

  徐治功感激涕零地拿起这“圣旨”,一再央求本族叔叔不敢把这事说给田福军;随后就一溜烟又从地委大院里跑出来了。

  本来他想去白明川那里住一晚上,但现在才感到不好意思去见明川了。于是他就在街上一个小旅社里随便登记了个房间,浑身酸疼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东关买了张汽车票,直奔原西县城。

  上午十点钟左右,徐治功从原西车站跑出来,低着头向县委走去。

  路过供销经理部的时候,他瞥了一眼楼上那个熟悉的窗口,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他老婆就在那窗户后面办公。徐治功在往县委走的路上,又遇到好多人和他打招呼。他支吾着应付一下,慌忙地只顾朝前走。他感觉人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唉,说不定事qíng已经在城里传成一窝蜂了!

  他在县委家属院张有智的家里,一直等到书记下班回来——他不能跑到机关去把徐国qiáng的信jiāo给他。

  让徐治功大吃一惊的是,张有智一见他,热qíng地和他握手,并向他询问石圪节物资jiāo流大会的qíng况。书记还表扬他这件事搞得很有气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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