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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_刘童/张悦然主编【完结】(24)



丢人的事qíng又发生了。

少年米娜jiāo作业的时候jiāo错了本子,老师毫不费力地看到了她写的武侠故事,恐怖的是,居然在不到十页字的故事里,出现了“一番云雨之后”这样的描写。

这祸真的闯大了。

被叫进办公室的九九藏书时候,老师们团坐在一起,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不明白为何全校年龄最小的孩子会知道“云雨”。

少年米娜不知道如何解释,虽然不能明确“云雨”与xing事有关,但是至少能感觉到这是比谈qíng说爱更为邪恶的词。校长在周一的升旗会上,愤怒地说:“我们学校低年级的女生,现在居然写huáng色小说,写靡靡之音……”

也许没有人知道是我,但是,我却感觉数千人的眼睛像镁光灯一样齐刷刷地she了过来。

升旗会开完之后,我便开始逃课了。

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听到远远的放学铃响起,再慢吞吞地回家。像紧张的兔子,一点点风chuī糙动,都被吓得浑身哆嗦。没安全感的生活可以扼杀一个人对生的向往,但是少年米娜只是兔子,虽然绝望,却没有胆量将自己脑袋向树桩上撞。

她开始了各种受伤的尝试——先是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在下坡时,忽然捏紧前刹车,想以此连人带车翻下,摔伤或摔残,这样便可以有名目地在家里休养。摔了几次,却都是不争气地歪倒,除了屁股与膝盖短短的疼上一阵外,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大做文章的伤。

再从双杠上忽然松下手,让自己掉在地上。前几次姿势不对,掉落地上时,只是脚踝闪了一下,马上又恢复正常。终于想出办法,用手与脚将自己倒挂起来,同时松开,让后背着地——她想,这下子总可以伤到腰了吧。可惜,在落地时,人下意识地弓起,又是屁股着地,尾椎撞在石头上,痛是痛了一阵儿,可是依然勾不成休学的借口。

真她妈的沮丧。

副校长在双杠的地上发现了我,他向我走来,我吓坏了,动都不敢动地含着眼泪坐在那儿,等待bào风雨的来临。

他皱眉问我:“你怎么不上课?”

……

“你们老师说你都有几天没有上课了。”

……

“好了,不说这个了,快起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一番云雨”的风波居然这样就轻易过去了,学校要求我参加全市演讲比赛,他们不追究我的逃课与写“huáng色小说”。副校长说如果拿不到名次就会和我秋后算帐。

我惴惴不安地回到教室,班主任笑眯眯地将我带回座位,说:“你要好好准备,发挥你写故事的特长,好好写演讲稿,为我们班,我们的学校争取荣誉。”

比赛分了三场,第一场是全校比赛,第二场是小城三所学校比赛,最后一场才是全市比赛。终于抱着第一名的奖杯时,我放声大哭。老师与同学都说我是喜极而泣。母亲骂我没用:“不懂得不露声色,第一名就第一名吧,还喜极而泣,真是给老辛家丢人,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像塞翁一样抚掌感概一下吧:“‘一番云雨’被学校批评,谁说这不是一种福气呢?”

没气的自行车比起男孩来,我还是更愿意与女生做朋友。

男生有什么好?他们会无一例外地喜欢上某个人,然后无一例外地因为那个人而疏远与我的关系。哦,或者,也会有人喜欢上我,但是,那又有什么好?喜欢上了便要开始自私,不希望有别的人与我更亲近。而且,“早恋”这两个字,说的时候嗓门都得压低,更别说以身涉险。

——以上这段话,绝对是真实想法,但是,少年米娜对恋爱的好奇,对吻的向往,也同样的真实。那时,她还没有发育,排队时永远排在第一排,分座位时,永远要分在老师眼皮下的位置吸食粉笔灰。略成熟一些的女生成了她好奇的对象,她喜欢凑到她们身边,听她们讲与男生jiāo往的事qíng。那些女生们提起来便让脸通红的爱qíng是什么呢?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作业,拉拉手,可以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羞涩地用手扶住他的腰……少年米娜不服气地说:“这算什么呢?”她们一副被侵犯的样子,气乎乎地看着她。她有些气短,小声说:“这就是爱qíng吗?”

她们骄傲幸福得如同成功打了第一声鸣的小公jī:“嗯,他说了‘我爱你’。”

“那,接吻是什么样子?鼻子要放在哪里?手放在哪里?”少年米娜的问题太不讨人喜欢,女生们不愿意回答,说说爱qíng还可以,但是说到接吻那也太不纯洁了。

“不接吻,那算什么爱qíng。”

……

言多必失,漂亮女生们失去了对少年米娜的耐心,她们可能认为她太爱管闲事,或者,她们以为她也开始思chūn,只是缺少了吸引男生的条件,只好从别人那些偷窥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她们推攘她:“你还这么小,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个子不高的人忌讳身高,体积庞大的人忌讳体重,而少年米娜最忌讳九九藏书网的,便是这个“小”字。一个“小”字,便可以将刚刚还和乐融融的气氛冻僵,将兴冲冲的她像妖jīng一样被打回原形。

她迫切地等待初cháo的来临,等待男生的一个亲睐,等待高跟鞋,等待可以像那些女生一样面露娇羞地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拥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等待得过于迫切,所以丢失了衡量对错的标准。如果做好学生就意味着永远等不到这些,那么,请让她做一个坏学生吧。

收到男生第一个纸条时,她兴奋得几乎想告诉所有人。

隔壁班一个面孔模糊的男生托她的同学将纸条捎给了她。纸条上只是一句:周日下午我们一起去JJ好吗?

JJ是一个歌舞厅。名声并不太好,因为太多的少女少男喜欢泡在那里。少年米娜去外婆家时,与母亲经过几次那里。母亲很鄙夷地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少年们,说:“没一个正经东西。”

啊,如果她去了,她便也成了“不正经的东西”之一。可是,她想不出任何理由说不去。

她对那个女生点点头,她们jiāo换的那个眼神让少年米娜激动极了。我知道,少年米娜在那天有了第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她郑重地在第一页上写:从此,我与过去不一样了。我还知道,那天,少年米娜放学后马上跑到教室后门,从门的fèng隙里偷看隔壁班里出来的男生。传纸条的女生与她一起,她们在门那儿蹲了很久,她忽然指着一个男生说:“是他。”

少年米娜的脸真的红了,羞涩紧张地看过去,只看到那个男生的背影——一个头发卷曲的男生。

周日下午出门时,她偷偷穿上了妈妈的白皮鞋,那双鞋真大,但是将带子绑紧些就没有问题。将自行车推出院子时,有邻居出来,做贼心虚的少年米娜总感觉他在盯她的鞋子,她局促地与他打招呼,将脚拼命地向后缩去。

JJ的楼下停着很多自行车。她将车子锁在那里,不给自己打退堂鼓的时间,立刻冲了进去。

歌舞厅里光线很暗,有烟雾在飘。她扶着门站在那里,不敢进,也不知道退,傻傻地站着,将自己bào露在光线里。有一些人起身向她走过来,有女生在叫她的名字,她小声地应了一句,想bī自己装出一副老练的表qíng,但是脚还是移的缓慢。头发卷曲的男生走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口香糖。她看到他手指间夹的香烟,顿时慌了,她说:“我,我得回去。”

逃似地跑到楼下,男生也追了出来。她的自行车后车胎是扁的,她惊慌地看他,他却笑着说:“你车子没有气了,你去哪儿,我送你。”

这一切像是一个yīn谋,少年米娜越来越心慌,她想,他怎么会心思缜密到在她上楼的这会儿便将她的自行车放了气呢?越想越害怕,少年米娜推着自行车,咣咣当当地夺路而逃。男生在背后叫她的名字,她不管,只顾骑上没有气的自行车,一蹦一蹦地向前拼命驶去。

那天,她吓坏了。

她失落了一个晚上,在日记的第二页写下:我不喜欢这个男生。约会,一点意思也没有。今天,为了修自行车,还花掉了十几元。希望妈妈永远不知道我去过JJ。

成年后,我做学生刊物的编辑时,还铿锵地在杂志上说:“没有早恋过的青chūn,像没有经过高考的学生生涯一样的不完整。”

请少年读者不用被此话误导。恋爱其实是成年人的游戏。而到如今,写过百万字的爱qíng故事,我也依然不懂爱qíng。

尾声写到这里,感觉很疲倦。我得承认,这个文章到这时,与我写下题记时的初衷并不完全相同。

起笔时,我以为关键词不会很多,因为我坐在电脑前回忆我的少年时,能想起来的事qíng并不多;起笔时,我还以为这篇文章会很真实,但是,在写的时候,却发现改变了当初的qíng绪,故事因为我的复述而有了变化,像是将画放在水里浸过,丢失了真实的图案,一团模糊,供我随意指鹿为马。

我不能jiāo待给你们什么。这种jiāo待,很有些像在毕业时,大家纷纷去照艺术照,将自己在灯光与化妆下美化再美化之后的影像给同学做纪念。那些照片,绝对看不出真人的模样来。这些文字,也是如此。虽然我努力地推护着真实,但是,正如那些少年时光一样,真实,早跟着一起流逝。

最后,再解释一下题记吧——不肯回到少年的时光,不是因为少年有多少残酷或凌厉,而是各个阶段都有各个阶段的苦闷。回去了,该哭还是要哭,该笑还是要笑,该面对的成长的烦恼还是要面对。将回头看的时间收走吧,一起向前看。

过去的事qíng,无需再多耗jīng力。

夏的炎秋的风冬的飘雪爱的人——刘昂

刘昂,国内中文系毕业,现海外求学。

一个七十年代末的孩子。

一段仿佛慢悠悠的少年。

这一切就像一套绵柔的太极,轻飘飘之间,流年悄悄漏过,只有时间匆匆在走。过往一一站成身后急急消失的站台,在我的地图上连成一条通往幸福的路,却原来,成长是一条单程道。

夏的炎1996年的夏天。

教室外的老槐树铺开翠绿的枝叶,阳光零零碎碎,风过,脆脆作响。远处,知了尖锐的鸣叫,在灼热的空气里划开一道让人晕眩的弧线。校园是一座暗涌四起的孤岛,那么多青涩的理想抖动翅膀上的灰尘,我抬头,天到底有多高?

头顶,风扇咯吱咯吱,班主任薄薄的夏裙上花枝乱颤,白色的内衣勾画出一个清晰的轮廓。不知为何,我微微脸红,略略转头,对面的宣传窗上,红纸黑字铺天盖地的渲染刚刚结束高考的佳绩。那个桀骜的学生会主席,身后赫然一所北方知名的大学,如此高不可攀。

传说中的高三如层层乌云,终于不可抵抗的来临,覆盖。

明天的夏天,我在哪里?

距离高考一年的时候,我是个顽qiáng生活在填鸭式教育下的沉默小孩。化学,物理,数学,这些最熟悉的陌生人,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常常在我的梦里狰狞地狂笑,一刀一刀,本该粉红色的少女时代,遍体鳞伤。很多个清晨,在闹钟残酷的声音里,睁开眼睛,常常困惑:我居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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