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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_刘童/张悦然主编【完结】(4)



我拍着巴掌回到位子上,才发现所有的人原来都在笑,包括刘子子。啊,没有一个人为我即将死去的高手哭一哭。刘子子也不懂得我,她朝我吐出猩红舌头时,我还以为她感应到了我心里即将上演的剑气贯虹、碧血横飞。

(二)高二下期,一个星期天第八节课,班会课。传闻学校要在高三分快慢班,班长跳上讲台喊不能分不能分。然后他从刘子子抄歌的本子上扯下一张,不,两张,说我们来集体签名,划破纸最好,说我们要他们看,我们是有力量的。说完这句话他振臂一呼,振臂一呼之后他前上抓起桌上的铅笔“哗哗哗”签上自己名字。陆续有别人签了。我拍一下巴掌,声音闷闷,不是吉兆,但我也认为不能分不能分,就跑上去“嚓嚓嚓”签上三个大字:蒲小微。

后来,请你相信是校长看到了这张纸。这个第八节课,李海清老师不等上课就开始讲话了。上课铃响时,李海清吓了一跳,他因为下课了。这时本文的主人公刚好提着裤子从厕所回来。

“裤小哎,你反对分快慢班,是吧?”我没有想到老师会攻其不备,他为什么要朝我小腹部位偷看一眼?我搓着手回到座位,四下看看弟兄们,还有刘子子,他们都把手夹在两个膝盖里,生怕手会自己跑上来。

李海清老师说不同意分快慢班的同学请举手。

我搓手。我四下看看弟兄们,还有刘子子,他们都把手夹在两个膝盖里,生怕那手会自己跑上来。

我搓手,在膝盖以上桌面以下曲着两只手掌“扑”地拍一下,声音闷闷,不是吉兆。又拍一下,还是“扑”,不是吉兆。忽然想起,负负得正,双重否定为肯定。数学法则让我举手。

放下,放下啊,裤下哎,刘子子朝我丢眼神。

我没有放下。我为什么要放下?这个小娘们不知道,她成绩那么差,分了班休想跟我一起了。

放下放下,裤小哎,李老师朝我作手势。

校长说不分了。校长说分起来挺没意思的。

这两件事我却不以为荣,反以为耻。第一,我把自己大名“付小微”用湘西方言念成“裤小哎”,大家笑了那么久。第二,我在匆忙上完厕所之后,忘记了顶重要的一件事:拉裤链。第三,刘子子没有同我一道战斗。第四,班长欺骗了我的感qíng。第五,李海清老师最后一次没有当众表扬我。

后来我又遇到无数种事qíng。我不知道我还会遇到多少,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会同样遇到无数种事qíng,但毫无疑问每个人与我会有所不同。娘有一次把一页引火纸点燃时看到四个字:幼稚过失。娘一时兴起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地说给她听了。从此娘经常不说别的话,只说,你这个幼jī过溪呀,你这个幼jī过溪呀。我知道娘说的是幼稚过失。我说娘说得太好了,我比小兰聪明点,比刘子子傻点,正好是一个犯幼稚过失的小小叛逆。

这次和娘对话不久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蒲小微不具备一个正常人的素质,而且不是一个完全的人。但已经很迟,我把巴掌拍得再响也叫不回。

这个结论在1999年6月得出。也算一个实现得比较早的关于单个人的真理。有必要扼要说明其来去脉。追溯,追溯,无从追溯也要追溯,我的主人公最响地拍了一下巴掌,开始防止这成为他的一生之谜。

让我想想吧。1999年2月,真冷的一个月份。阳历X月X日,即yīn历X月X日,我认识了第一个抽烟的女人。她还说自己会写小说。我见到她,看到了那风衣下面的温存。在体育场旱冰场里溜冰的时候,她滑过来抓过我的手。我们在一起滑冰像在滑翔。我没见过脸这么白手这么白的www.99csw.com女人,况且她的指甲那么好看,我一见她,我知道自己会喜欢这个女人。我那时告诉她我十七岁上高三,她“波”地拍了一巴掌弯下那条后来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当时对我来说还充满神奇的腰笑得直不起来,她边笑边说早看出来了。她也拍巴掌?我更喜欢她。我不知道那是一个年轻活泼女子一般的习惯。她说你还嫩着呢,一会跟我走,姐姐教你一些,哈哈。她的笑并不使我轻松,我一下脸红,搓手,傻笑。散场后,走到一根熄灭的路灯下,她问:没见过女人吧,小弟弟。

我说怎么没见过见得多了每逢星期天我们就坐到电影院门口看女人谁是处女谁被gān过一眼看穿。

我不知道怎么这个我愈来愈喜欢的女人又笑得那么厉害。不但笑得那么厉害,还“波”地又拍了一下巴掌,还弯下腰说小毛孩没见过就没见过你撒什么谎呢你。我回过神时,她的唇已到我耳边。我知道这个场景现在叙述起来好象不大真实,但是我记得当时我心里有一种异常温暖而柔和的火升起来,森森细细,均匀烧遍全身,仿佛月光在水里静静而不熄灭地燃。我以为她要吻我了,我做好了准备。在这之前我还没吻过女人或被吻过呢。但我已有间接经验。我略显慌张但绝不笨拙地把她一把揽过来,同时我却感到一股大力气把我推开。我直到今天也不清楚耳边的唇怎么会那样神奇的速度,她bī近和骤离。我只好拍一下巴掌后说既然这样那再见。因此到这个晚上我还是没有接过吻,当然娘吻我的,我一个也记不得了。

如果事qíng到此为止,我不会在1999年7月6日回家,把脸伏在娘膝上睡着了。

那晚回到宿舍,我想着这个未遂之吻,毫无倦意。瞪着眼睛看一片月光打在窗子上,梦幻与神奇的蓝色在那里不停闪烁,我想到了刘子子,小兰。我马上就想到小兰好看的嘴,刘子子白皙的胳膊;小兰好看的眼,刘子子白皙的颈子。这时哪个脸很白手很白指甲很好看的女人的唇凑到我耳朵边的气息又在那地方游移,它并且试图游遍全身。我的心跳和呼吸以及血流速度突然不同寻常。手不慎触到两天前买的短裤,那里湿了一片不好估计的面积。我突然想起了娘。我想娘怎么把我生出来了,我怎么就长成了这么大个人,我以后会变成什么东西。四个女人被我先后不同地想到,我心里泛上一股难言的恶心感觉,而人们所说的那种罪恶感,我相信虽然我在那个深寂的寒夜里连拍了两下巴掌,也丝毫没从心里飘去。

如果事qíng到此为止,我还不致于在1999年7月6日回家,伏在娘膝上睡着了。

X月X日晚上以后的几个星期天,我又去了几次溜冰场。远远地我看见脸很白手很白指甲很漂亮的女人跟几个长头发的年轻人几个光头的年轻人在一起抽烟打笑。那些烟雾使我想起X月X日晚上我看见的月光,以及chuáng上发生的事qíng。她却并不看我。她已不看我了;我脸色白皙,双眼不如娘水灵但有爹的有神,头发很黑亮很飘柔。手指和她的一般无二,她竟不看我了。

我很犹豫,拍了一下巴掌,我犹豫但是毒毒地说,你竟不看我了。

一个没月亮的晚上,在一棵长得矮小的梧桐树下,我拦住了她。你可以猜想我要做什么。

选择这株梧桐树乃是因为它的矮小有利于抵消我的战惧。和她同行的几个男女,朝我yīn笑贼笑几声便走过小梧桐树。她停了了来。她似笑非笑看着我.那时候路灯光覆我们身上,其他的人不停地动,不停喊她走,但没有谁抖落这些灯光;汽车头灯不时照亮我们,她的脸时明时暗。我尽量充分利用黑暗,与她平视一阵,但我他妈最终低下了头。没有说出一句话一个字我便像忏悔一样低下了头。我为什么要低下了头?我忏悔什么我自己把自己搞糊涂了。突然头顶就有了“砰”的一声响,是路灯被男男女女之中的一个扔石头打碎,他们一伙随之离开。那么快什么都黑了不见了,而十步之外,一个声音传来:马寅初先生说,中国人口太多,主要是因为农村没有电灯的缘故。

她一听这话就笑了。她笑什么呢?她还“波”地击了一下巴掌。我低头想跟着她笑,被忍住了;没有拍手,忘了搓手;脚有搓地的yù望,被忍住了。

我们就在那棵小梧桐树下,吻了对方。我现在叙述起来,已经没有任何激动。而当时也没有缠绵qíng调,没有适合调请的有qíng调的灯光,没有开口,就吻了对方。她的暗示适可而止,我的聪明也适可而止。两个人都有建筑师的jīng妙。于是我感到了她肩膀、的瘦弱。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瘦?她伏在我肩上,说更多的话,说很多很多的故事,听到jīng彩或别的什么地方我除了拍巴掌外无事可做。那些沉闷的声音如此沉重地敲了那一晚的门。我不止一次感到她的瘦弱,并很不适宜地再次想起刘子子丰腴的手臂。她告诉我她叫玖,我没有深究名字有什么深意,而问:怎么就让我亲了你呀?

这个问题问得多么直接,多么具有“小微风度”。

我叫玖。她又说了一遍,你晓不晓得?它是一种黑色的玉石。

事后我多次揣摩她这两个回答,想不甚清楚。很久以后我想起很久以前从书上看到:君子佩玉。哦我是个君子。

分别的时候,我们碰了一巴掌。我出左手,她也出左手,两个手掌就那么奇妙地发出声音。我第一次听到xing别相异的手掌相碰的响声,比嘴唇相吮的声音更动听。

如果事qíng到此为止,我就不会在1999年7月6日回家,伏在娘膝上睡着了。

如果要我写下这个日期,我就写下:公历1999年5月X日,星期天。我跟玖接吻后来在我看来不全是机械运动。我们牵手走在街上,我爱看着她烟瘾来了又不抽的样子。她牵着我的手指像拉着一个小孩。我们不时地停下来,在人们目光的河流中碰嘴唇。她是不在乎目光的女人,但是每一次她的嘴唇总让我赶到温暖,所以我犹豫地想她不是在做机械运动。5月X日我又一次到了她一百五十元一月租住的房子,又咬了她的藏书网耳垂。然后我躺在她身旁请她原谅:我像一个傻X一样拿出一张数学试卷来,huáng冈中学五月份的模拟题。我得了76分,刚好过了一半。我没想到玖看也不看把试卷扔到枕头边,你知道她要是说些什么我会更好过。我不喜欢她这个动作,但是我没有说什么。

你看过女人吗?小毛孩。

我说我怎么没看过看得多了每逢星期天我们就坐到电影院门口看女人谁是处女谁被gān过一眼看穿。

又是这句话。她燃了一根烟,那你看我是处女还是不是?

……你能帮忙想象是一堆什么东西堵在我心口吗?我肚子像吃得太饱一样难受。

想知道吗?她的眼睛低下去,移到那里。

……

然后我们就抚摩。吮吸。把液体抹在胸前肩后。互相躺在对方身上。那晚。回想起来,是一片白色。一片白花花的迷象。白的肩背,白jīng液,因幸福、因兴奋而变出来的白眼睛。

除此以外是红色的温热的血。红色而散发着湿热的气味的血使我重历X月X日、在宿舍看见月光亲近窗子那日的恶心。甚至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想呕吐,想吐出一堆白花花的东西来。那是多么不好玩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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