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民吃惊地看着郑治邦，“郑书记，那是我一时的气话，不是骂，只是发了几句牢骚。”
“原来是真的。我闹不清楚什么原因让你的qíng绪那么极端？”
“当时您还是省长，到嶝江来考察我们一个很有发展潜力的高科技产业，这个企业当时急需一笔启动资金，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您的考察上。没想到考察完您什么话也没说就匆匆离开了。急得这个企业的经理放声大哭。”
“……那个高科技产业现在怎么样了？”
“没办法，后来转让给湖北的一家公司，现在做得很大，去年年产值已经达到四个多亿。真的很可惜。”
郑治邦沉默了一阵子，接着说道，“中民，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一定要见见你吗？”
“不是因为群众的请愿吗？”
“不，我是向你承认错误的。”郑治邦表qíng非常严肃。
“郑书记，是我不对。”
“你骂得一点儿没错。”郑治邦愈发显得沉重起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四年前省委组织部曾提名你为嶝江市委书记，但最终被我否决了。”
夏中民再一次被震惊了，“郑书记，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原因！
当时的刘石贝书记一直就不同意我，从来也没向上边推荐过我。“
郑治邦摇了摇头，“不全是这样。昊州市委组织部曾多次给省委打过报告，组织部长刘景芳还专门给我做过汇报。就在半年前，昊州市委又一次打了报告，但都由于我的原因，你的提名始终没能上省委常委会。”
“郑书记，嶝江的qíng况太复杂了。”
“但我应该负主要责任。”郑治邦说道，“还有，中民，你为什么不问几天前我在一份内参上对你的那个批示？”
“如果是我，看了那样的材料也会立刻批示的。”
“不。戴有色眼镜的批示和不戴有色眼镜的批示是完全不同的。
其实并不只这一次，以前还有过几次我的批示都很严厉。现在想来，也许就是那一次产生的印象，导致了这么多对你的误解。”郑治邦沉默了一下说，“你看看广场上的这么多群众，正是因为我的错误，才让他们的感qíng受到了严重伤害，让党的形象受到了无法弥补的损害。
面对群众，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郑书记！”面对着郑治邦深深的自责，夏中民感到说不出的痛苦。
良久，郑治邦问，“中民，你知道一个叫吴渑云的新华社记者吗？
他写了一份内参。今天早上，总书记已经做了批示，总书记还严厉批评了省委……”
六十七
下午三点，嶝江市四大班子领导扩大会议在嶝江宾馆会议室准时召开。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会议，省委的主要领导都来到了会场。其中有省委书记郑治邦，常务副书记高怀谦，省委副书记兼纪检书记彭涛，组织部长于建华。
会场外五一广场已经聚集了将近二十万群众，他们都在等待着这次会议的决定。
第一个讲话的是高怀谦。他说，在今天的会议上，我只讲两个问题。第一，我们党一直qiáng调要保持同人民群众的血ròu联系。但也必须看到，在部分gān部身上，群众观念越来越淡漠！什么是腐败？脱离群众，漠视群众利益，就是最大的腐败！从嶝江这次党代会所bào露出来的问题，我们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一旦脱离了群众，一旦背离了群众利益，我们的执政基础就会倾斜，甚至垮塌！群众拥护的gān部就会被gān掉，被赶走，群众反对的gān部就会被提拔，被重用。长此下去，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就会完全丧失！人民创造的财富就会被窃取一空！
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据几天前省委派下来的联合调查组汇报，已经在嶝江查出了触目惊心的经济问题！关于联合调查组的调查qíng况，一会儿彭涛书记还会给大家讲。
第二个问题，就是省委和昊州市委对嶝江这次党代会的意见和看法。嶝江党代会究竟有没有问题，只从群众的反映来看，就足以证明党代会存在严重的问题！有些人一再给省委和市委qiáng调，说这次党代会从程序上看，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叫什么话？这是混淆视听，麻木不仁！看看窗外的几十万qíng绪愤怒的请愿上访的群众，我们这么讲，是不是太冷酷，太没有党xing了！让我说，连人xing都没有！夏中民的落选，让多少群众掉眼泪呀！昨天晚上，我们和郑书记去看望上访群众时，也是多次掉泪。群众的呼唤和眼泪，为什么唤不醒我们一些gān部起码的良知？这样的gān部还能是个党员吗，还能是个人吗？夏中民落选了，什么人上去了？齐晓昶！一个多次受过严重处分，被群众称为三盲gān部的人竟然被提拔成了市委办公室主任！一个被全体村民提议罢免的村委会主任竟被选进了市委委员！这不是问题这是什么？这是主管组织工作领导gān部主观的故意，还是无意的疏忽？一次xing提拔四百名gān部，却bī得一个二十年兢兢业业，没有被提拔的gān部卧轨自杀，也能说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一句话，从目前的qíng况来看，这次党代会不仅存在问题，而且存在严重的问题！所以，省委常委会经研究，完全同意昊州市委常委会的决定，立刻对这次党代会进行严肃调查！
还有，省委也完全同意昊州市委对夏中民同志的留用决定，继续提名夏中民在即将召开的嶝江市人代会上为新一届市长候选人……
彭涛讲得也非常简短。他说，第一点我想说说关于对这次党代会如何进行调查的问题。首先请大家放心，我们会严厉查处，但绝不会搞得人人自危。我相信绝大多数同志都是好同志。即使有些同志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qíng，只要能认识了问题，也还是我们的同志。第二点，我还想说说告状问题。这些年，出现了很多怪现象。廉洁公正的gān部被人检举，而那些真正腐败的gān部被人揭发，被人举报的次数反倒越来越少。为什么？第一好gān部得罪的人多，特别是会得罪那些有问题的腐败gān部。这些人能量大得很，自然就会千方百计地告你，骂你，攻击你。第二好gān部不会打击报复那些状告自己的人。第三好gān部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这些问题，就像你们的夏中民，有时候连理发看病的时间都没有，哪能顾得上告状的事qíng？那些腐败gān部、有问题gān部可就不同了，首先他不会得罪人，特别是不会得罪那些坏人，恶人，老百姓又往往被他们蒙在鼓里，告他状的人自然就少。其次腐败gān部最怕被人告状，也最恨被人告状，一旦发现有人告他，立刻就会千方百计地把这些告状的人找出来，然后不惜使用一切手段进行打击报复。
再加上这些腐败gān部有问题gān部又有的是时间，整天就是整人拉拢人。
坏人不会告他，好人又不敢告他，自然上访举报的人就越来越少。同志们，这种现象可怕得很！就像夏中民，他的告状信就多得不得了，这几年，光我手里收到的就有上百封！你要是不下来了解，还真会以为这个夏中民是一个多坏的人！其实告他的人转来转去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但就这么几个人，就能造成一种声势，就能影响一片人！纪检委欢迎大家检举揭发。但对那些恶意诽谤、造谣生事的告状信，我们也一样会区别对待。第三点，近几年来，对那些腐败gān部，有问题gān部，纪检委和反贪局下派的调查组，碰到的阻力和gān扰越来越大，拉拢和腐蚀的手段也越来越多，特别是在基层，一些纪检委形同虚设，甚至成为腐败分子的保护伞！成了一些gān部搞政治的工具！甚至成了打击和排挤优秀gān部的堡垒！不管问题多大，多严重，最终都会给你闹个不了了之，一无所获。一个所谓的联合调查组，甚至还不如一个记者！这究竟是为什么？深层次的原因又究竟在哪里……”
六十八
最后是郑治邦讲话。
郑治邦说，我今天上午来嶝江前刚刚收到一份以嶝江市委名义发给省委的材料。这份材料说这次嶝江群众的上访请愿是某些人在背后故意煽动的结果，所以它完全是一个违法违纪的，有计划有目的有组织的非组织行为。还说群众的请愿上访，是在向党的权力挑战，向党和人民的利益挑战。而且要求省委一定要严肃查处幕后挑动群众闹事的黑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嶝江的稳定和发展。
郑治邦默默地扫视了会场一眼，接着说道，我来嶝江以后，已经问过了市委书记陈正祥，他说他根本不知道竟会有人以嶝江市委的名义向省委发送这样的材料，而且也从来没有开过这样的会议。但这个连市委书记都不知道的材料上，分明盖着市委的公章！所以这个材料完全是以组织的名义在欺骗组织！他们就是想把夏中民这样的gān部，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赶走！可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人民也已经不一样了！这样一些人如果不是利令智昏，那就是疯狂之极，愚蠢之极！看看当今世界，还有这样的土壤吗？还有这样的条件吗？党会答应吗？人民会答应吗？
郑治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说实话，昨天晚上我看到那些上访请愿的群众时，我的第一个感觉是难过，第二个感觉是感激，第三个感觉是惭愧，是内疚。一个患了绝症的农民，被人抬到省委门口，就是想给省委领导说一句话，一定要把夏中民留下来。因为他觉得只有夏中民才能把他那被骗走了的一万多块钱要回来。像这样一个农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是来闹事的吗？有一个因小儿麻痹后遗症而残疾的姑娘，为了让他们的夏市长留下来，她宁可去死！因为她觉得那样做是对夏市长的一个回报！这是煽动出来的吗？你能煽动一个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为你去死吗？为什么省委这次会旗帜鲜明地坚决支持昊州市委的决定，同意夏中民继续留在嶝江？就是要让群众看到，群众的心愿就是党的心愿！群众有这样的心愿，我们每一个党员，应该永远感激他们！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有了他们的这种心愿，我们的党才会这么坚qiáng，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才这么充满希望！我们的国家gān部才会顶天立地！谁要是妄想把我们的党放在人民的对立面，那他必将是共和国历史上的千古罪人！我们绝不能，也绝不会再走过去的老路，用错误来纠正错误，而让人民付出代价！
下午四点左右，郑治邦和所有的领导们全都站在了广场的高台上。
扩音器早就准备好了，郑治邦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同志们！我是省委书记郑治邦！我们今天来到嶝江，就是要代表省委，代表组织，特地向大家表示慰问和敬意！这两天来，我们心里都特别受感动！因为看到有这么多的人向党和政府表达自己的意愿，这足以说明大家还相信党，相信政府！所以我们打心底里感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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