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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埋伏_张平【完结】(8)

  然而偏是这个浑身哆嗦的犯人,末了说出来的qíng景却让罗维民不寒而栗,心惊ròu战,以致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就是宣布减刑的那天的qíng况?”赵东四一边擦着脸上怎么也擦不完的虚汗,一边好像是记不清了似的努力地回忆着。“我真的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你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

  “这才有多长时间,你就能记不得了?”罗维民都有些不想再问他什么了,“到底是不想说,还是真记不得了?”

  “想说想说,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今天叫来的这么多人就数你表现次了!那天你不是也在场吗?”

  “在场在场。”

  “你们不都是一个中队吗?”

  “是,是,是一个中队。”

  “你不也跟王国炎坐在一起吗?”

  “是,是坐在一起。”

  “当时他都说了些什么,你一下子都能忘了!”罗维民提高嗓门大声喝斥着,几乎差点喊出来让他马上出去反省。

  “……没忘,没忘。”赵东四带着哭腔说,“……我怕呀,我真的怕呀……”

  “怕什么!那么多人都说了,连王国炎自己都说了,你又有什么怕的!人家自己的事,人家都不怕,你又为什么怕!你怕这怕那,就不怕犯隐瞒罪,包庇罪?”罗维民终于不想再同他说下去了,挥了挥手对他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走吗,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说。走,走吧!”

  没想到这么一嚷,倒更把这个胆小的犯人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我没说我不说,没说我不说呀。我已经想起来了,我现在说还不行吗,我马上就说还不行吗……”

  过了好一阵子,赵东四才算平静了下来,对事qíng的叙述也清楚了许多。

  “……那个王国炎,那天好像是喝了酒。就在开会的当儿,……身上好像还带着酒来着。”赵东四字斟句酌地一边想,一边说。“他总那样,啥时候也喝得满身都是酒味儿……那天就那样,开会的时候,王国炎好像就已经喝得多了。也没人敢管管他,中队的领导们也好像不管他。不过王国炎向来就那样……他还说他这回减了刑,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出去了。到了那一天,凡是给过他好处的,他都不会忘记……凡是那些给他惹过麻烦的,日后他可绝不客气。当时他说这回他要给减到15年,我们听了都不相信,觉得那根本就不可能。可没想到等到开会宣布时,竟然同他说的一个样,一点儿也没差了……我们当时都听傻了,看看人家,在监狱里吃香喝辣,劳动时从来都是让人替他gān,整天像个老爷似的,连裤衩袜子都让别人洗。本来是个死缓,像我们这样的,表现得再好,也不会一下子就能减到15年……”

  “王国炎那天开会前就喝酒了?”罗维民有意让赵东四的话题再转回来。

  “……好多人都看到了呀。”赵东四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说道:“喝过酒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呀,眼睛红红的,走路摇摇晃晃,满身的酒气。当时他还撒酒疯,说这次要是不给老子减刑,老子就在这里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成一片火海!然后就抢它一辆消防车,撞开监狱大门逃出去……”

  “……那可是大伙都看到的呀。”赵东四再次声明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知道的事实。“……会刚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喝酒,大概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给减了那么多年。……不管咋说,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吧。等到后来宣布了,宣布他由死缓减为15年,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打开酒壶咕咚咕咚就喝了几大口。然后就把衣服敞开了,哈哈哈哈地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就大骂大喊了起来。闹得周围的人也都跟着他一个劲儿地笑,一个劲儿地嚷,还有的人趁机瞎起哄,……喊王国炎万岁……”

  “……喊什么?”罗维民突然觉得身上的血直往头上涌。

  “……这都是真的呀!”赵东四好像被罗维民的表qíng吓了一跳,急急地申辩道:“不信你就去问他们,我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就再给我加几年刑……”

  “王国炎都说了些什么,骂了些什么?”罗维民一边努力让自己的qíng绪平稳下来,一边对赵东四安慰道:“你反映的qíng况很重要,也很清楚。不错,不要有什么担心,只管往下说就是。”

  ……

  此时的罗维民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犹如五雷轰顶,直觉得眼珠子里往外冒血!

  这样的qíng景如果是真的,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是出自这样的一个罪犯之口,那可就太令人恐怖,太令人愤恨,太令人发指,太令人惊心动魄了……

  他无法相信,不能相信,也绝不敢相信!…

  罗维民原以为单昆会非常重视这个qíng况,没想到话题却越扯越远了起来。

  见科长这么一副样子,罗维民也不吭声。狱侦科科长单昆一边听着罗维民的汇报,一边qiáng忍着哈欠的冲动,使劲用手捂着嘴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里流了出来,妻子单位刚分了一套单元房,他晚上加班整修,熬到差不多凌晨4时才睡下,闹得一直到现在还是缓不过劲来,单昆好像对王国炎的qíng况也一样非常熟悉,罗维民的话还没说完,他便以一副见怪不怪,从容不迫的口吻说道:

  “这个王国炎,纯粹一个王八蛋,我早就说过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单昆的措辞严厉而又愤慨,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qíng。“赵中和给我说过多少次了,根本就不该给这个家伙减刑!像他这种不知悔改的惯犯,毙他十次也够了,至少也应该让他在监狱里坐一辈子!其实五中队的人对这个东西也极其不满。上一次五中队的指导员一连关了他五天五夜的禁闭,那家伙还是不肯认错。要不是狱政科冯科长和五中队队长给这个王八蛋说qíng,半个月他也别想出来。”“单科长,这回同那一回不同。”罗维民原以为单昆会非常重视这个qíng况,没想到话题却越扯越远了起来。“我觉得王国炎谈出的qíng况,很可能是一些重大案件的重大线索。另外他的装疯卖傻,我觉得也值得怀疑。”

  “哦,你是说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qíng?什么如何如何杀人呀,如何如何抢劫呀,如何如何搞枪呀,如何如何砸银行呀,是不是?那我知道,这个qíng况我早就知道,根本就是瞎放屁!你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家伙,等赵中和回来你一问就清楚了,这个王八蛋从来就这样,chuī牛皮不怕犯死罪,嘴里根本就没有一句实话,纯粹是招摇撞骗,自chuī自擂。像他这种犯人,大都这样,胡说八道,自欺欺人。”单昆依旧振振有词地说着,脸上也依然看不出任何表qíng。

  “不过单科长,我个人觉得这一回事态真的非常严重。”罗维民更加郑重其事地说道,“第一,他在服刑劳改之际,以器械把一个犯人重伤致残,不论真疯假疯,无论如何不能等闲视之。第二,他与同一监舍的犯人称兄道弟,拉帮结派,而且对其他犯人任意侮rǔ要挟,打骂报复,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起码也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第三,王国炎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至少从现象上看,并没有悔过自新的表现,尤其是他的态度,可以说是恶劣到极点。在监管gān部面前,他还骂骂咧咧,满嘴脏话,甚至于肆意诋毁谩骂更不用说是在犯人们面前了。对这样的在押犯人我们如果掉以轻心,或者听之任之,那由此而产生的后果和影响将会不堪设想。第四,特别是从他的嘴里,说出了许多大……”

  “好了好了,”单昆显出一副很疲累的样子,向他挥了挥手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照直说吧。又不是做报告,用不着一二三四搬出那么多条条道道来。”

  “第一,立刻对王国炎实施严管,最好今天就送jiāo严管队。第二,对王国炎伤人致残和其他一系列问题,立刻立案侦查。第三,咱们侦查科马上同五中队联手对王国炎进行一次突击xing审讯。第四,立刻给监狱领导汇报……”

  “领导们够忙的了,就别再给他们添乱啦。”单昆闭着眼又一次挥了挥手说,“立案的事,也等等再说。你知道不知道,监狱里的事都快成一锅粥了,又有谁顾得上这些jī毛蒜皮的事。五个车间有四个都快停工停产了,犯人们都闲在车间里没事gān,你想想那还不生出事端来?现在几点啦?”说到这儿,单昆仍然合着眼问道。

  见科长这么一副样子,罗维民也不吭声,有些气恼地摁了一个手腕上能发音的电子表,一个女声的标准普通话报出来:

  “下午14时28分16秒。”

  科长并不注意,沉思片刻,依旧合着眼说:

  “这样吧,你先到五中队我找他们的队长指导员,如果他们同意,那咱们就在4点钟左右在五中队谈话室聚集,把王国炎叫出来看看。如果他们不同意或者觉得没那必要,那你就告诉我一声,我手机一直开着,呼到我bp机上也行。”

  对王国炎的问题,早就该管一管了。不是立案严管的问题,而是从重严判的问题!

  五中队指导员吴安新40多岁,半年前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中等身材,说话简明gān脆。还没等罗维民把话说完,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我早就说过的,像王国炎这样的罪犯,根本就不该减刑!这里边有问题!肯定不是一般的问题!哪有这样灭绝人xing、穷凶极恶的罪犯,不但给减刑,而且还一下子减了那么多!这里边要是没问题,那才是活见鬼!我一说这些他们就说我是刚来的,说我不懂犯人,不懂监狱的管理和改造罪犯的规律。就算我刚来什么也不懂,我至少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老实安分,什么是蛮横凶残;什么是认真改造,什么是死不悔改!对王国炎的问题,早就该管一管了。不是立案严管的问题,而是从重严判的问题!”吴安新疾言厉色,怒不可遏,义愤之qíng溢于言表,几乎就没有罗维民cha话的机会。“上一次我就看出问题来了,监狱里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犯人!是服刑改造来了,还是做官当老爷来了?连监管gān部也敢污rǔ,对别的犯人更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要是处理他,他竟然能发动犯人告发和诬陷你!那一次我关了他5天5夜禁闭,他居然没出禁闭室就鼓动了30多个犯人联名告发我的问题,说我态度恶劣,对犯人任意打骂。还说我对犯人敲诈勒索,qiáng拿恶要,把犯人们bī得无路可走!30多个犯人呀,几乎是整个中队在押犯人的三分之一!如果没有人在幕后支持,犯人们怎么会对他言听计从,让gān啥就gān啥?而这个王国炎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和号召力?如果让这样的罪犯为所yù为,我们这些管理人员以后又怎么工作?我顶了整整5天5夜,硬是没能顶住,最后竟然是各打40大板、王国炎的思想意识有问题,你的工作方法也有问题。我当时并没有退缩,只要这个王国炎不承认错误,不jiāo待他的问题,我就一直关他的禁闭,半个月认错半个月放他,一个月认错一个月再放他,我就看他到底有多硬!没想到5天的禁闭还没有到头,就有那么多的人跑来给他说qíng,程队长、冯科长,还有你们的单科长,后来连监狱里的领导也打来了电话!有些人一见到我就说,你怎么能弄出那么大的乱子来?咋的就有那么多的犯人闹事?尤其是监狱里的领导,竟然打电话对我说,如果把事qíng闹大了,出点什么意外,万一要是再有什么人把这些事捅到外面去,让司法厅或者劳改局的领导知道了,那可就麻烦了,不只我们监狱的形象要受影响,我们监狱下一年的模范评奖也要泡汤。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监狱的大问题!有个领导居然说,现在的事qíng你可要头脑清醒,如今的犯人可不比过去的犯人,有的犯人能耐大着哪!上能通天,下有关系,什么事qíng办不到,什么事qíng做不出来?其实监狱里的这些犯人还不都是些小犯人,正儿八经的大犯要犯又怎么能到了这里来?差不多点就是了,gān嘛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说说,这都叫gān什么!如果连监狱的犯人都学会了外面的那一套,一个个都成了这样了,那还不让人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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