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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务员笔记_王晓方【完结】(5)

  然而,我注定只是综合二处的蚁王或蜂王,因为当我面对彭国梁时,我也只是只普通的蚂蚁或蜜蜂,甚至面对肖福仁时也是如此,这一点不光我意识到了,我们全处的人都意识到了。因此人人都想挤走我,因为只有挤走我,他们才能离真正的蚁王或者蜂王近一点。

  最开始行动的还是许智泰。我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当人们得到了面包以后,还要解决崇拜谁的问题。综合二处的人总不能崇拜我吧,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处长只能拜倒在权威脚下,怎么可能成为权威本身?在全处同仁都出国巡游一圈之后,我发现他们向往高山的yù望越来越qiáng烈了。最让我寝食难安的是,欧贝贝告诉我,许智泰最近和彭副市长吃了顿饭,这顿饭竟然是在好世界吃的,要知道只有彭副市长最重要的客人才在好世界宴请。欧贝贝告诉我这顿饭只有四个人参加,彭国梁、胡占发、许智泰和一个神秘的老男人。之所以称为神秘的老男人,是因为此人已经年过半百。胡占发既是彭副市长的秘书,也是一个拈花惹糙的色鬼,欧贝贝从他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并不奇怪,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神秘的老男人是谁?他与许智泰是什么关系?彭国梁为什么屈尊宴请他?一系列问题搅得我寝食难安。

  本想让欧贝贝再探探胡占发,但我作为一处之长却不好开这个口。要知道欧贝贝是个心中藏着一个天堂的女人,我除了一点小恩小惠什么也不能给她,我不是见了漂亮女人不想云雨qíng的男人,我甚至想,给老领导当秘书那五年如果喝的不是自己的尿,而是欧贝贝的尿,一定是人生最美的享受,我的每日尿饮感悟一定会成为千古绝唱的美文。然而,欧贝贝越是在我面前妩媚娇俏,我越是装作柳下惠在世。车尔尼学夫斯基说,革命者为了锤炼意志睡钉板,我心想睡钉板算什么,有本事在欧贝贝面前站一站什么想法也没有,那才叫真意志呢!我每天就是顶着这么大的诱惑,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一晃我都当了两年处长了,虽然再也没有每日喝尿的痛苦,却有一种死海茫茫不知何处是彼岸的迷茫,处里的墙上挂着一个圆型的石英钟,每天我看见它就觉得像一个白色的dòng,像一个陷阱,我每天看它时,都觉得自己正在陷进去。我又觉得它像一张脸,这张脸喜怒无常、变化多端,但总是围着处内几个人的脸变化,有时变成许智泰皮笑ròu不笑的脸,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张脸,因为他有可能变成哈姆雷特的叔父;有时变成huáng小明充满阳光的脸,这是我最嫉妒的一张脸,因为他总是透出一股高贵的傲气;有时变成欧贝贝娇媚可人的脸,这是我最想入非非的一张脸;有时变成朱大伟貌似单纯的脸,这是我最可利用的一张脸;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像我的一张脸,一张喝过尿的脸,一张像钟表一样摇摆着的脸。其实这个石英钟更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看着我们的内心世界。

  我当上处长以后,只见过赵忠一面,那是我刚上任不久,他请我吃饭,我之所以给他面子,是想借机了解一下综合二处的qíng况,特别是把他赶下台的那次“政变”。赵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我也不是吃gān饭的,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过他还是提供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qíng况。他说,处里的“政变”真正的领导者不是许智泰,我听后大吃一惊,连忙问:“不是许智泰,那是谁?”

  赵忠叼着烟笑道:“杨恒达呀杨恒达,我以为你比我jīng呢,原来也是个‘大愚若智’型的,我问你,如果许智泰当上了综合二处处长,谁最可能当副处长?”

  我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道:“莫非是huáng小明?”

  赵忠讥讽地用食指点了点我,自闷了一杯啤酒。赵忠的意图非常清楚,我的位置要想稳当,必须打压huáng小明。这恰恰是赵忠最愚蠢的地方。自从我从赵忠口中得知huáng小明可能是我们处的“定时炸弹”之后,我就想好了不让炸弹引爆的方法,那就是与huáng小明结盟,牵制许智泰,让huáng小明与许智泰斗起来,我当裁判搞平衡。政治就是搞平衡,平衡一旦打破,必然出现“政变”。赵忠不懂这个道理,结果huáng小明与许智泰秘密联手,把他挤下了台。看明白了这一点,我将处内的好处尽量多给huáng小明,工作上给他压担子,让许智泰嫉妒huáng小明,形成一山二虎的局面,我坐山观虎斗,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我完全控制了处内的局面,不过,我却忽略了一个人——朱大伟。

  我发现朱大伟一方面紧紧向胡占发靠拢,一方面对huáng小明耿耿于怀。胡占发已经给彭副市长当了五年秘书了,莫非要换接班人?后来我在办公厅资料室内发现了端倪,因为那段时间huáng小明往资料室跑得很勤,有一天我趁huáng小明不在,特意去资料室走了一趟,发现huáng小明查阅的资料紧紧围绕着国企改革,这显然是在写论文,为谁在写论文?莫非这小子又读博士了?不可能啊,这小子是文学硕士,怎么读起经济来了?我猛然醒悟,彭副市长正在读在职研究生,专业恰恰是国民经济管理,这件事深深刺痛了我。应该说我和胡占发是彭副市长的左膀右臂,但是我特烦胡占发对处内指手画脚,任何材料到他手里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好像材料是给他写的似的,俨然综合二处归他领导,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自从我发现胡占发有指手画脚的毛病以后,只要是彭副市长的材料,我都绕过胡占发亲自向彭副市长汇报,胡占发被我晾了几次后,一直对我耿耿于怀。

  胡占发起点低,目前只是个副处级秘书,一旦离开彭副市长也可能相中我的位置,不过他相中,我也不在乎,有老领导在后面给我撑腰,我又是彭副市长亲自选中的,即使让我挪位置,也不会差了,因为彭副市长总要给老领导一个jiāo待。问题是彭副市长的硕士毕业论文这么重要的材料不仅没叫我写,而且瞒着我私下里jiāo给了huáng小明,这里面好像大有深意。huáng小明是我们处唯一的科班硕士,材料jiāo给他qíng有可原,但是为什么要瞒着我呢?莫非这是彭副市长考验huáng小明?如果是考验huáng小明的话,大概有三层深意:一是考验悟xing,二是考验文字水平,三是考验能否保守秘密。这三个方面可是市长秘书必备的素质,莫非彭副市长想让huáng小明接替胡占发?怪不得朱大伟对huáng小明耿耿于怀呢,接替胡占发成为彭副市长的秘书可是朱大伟梦寐以求的,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每天见到胡占发就像见到救世主一样。我知道一定是胡占发背后向朱大伟许了愿,然而这恰恰是朱大伟不成熟的地方,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能否成为彭副市长的秘书,胡占发有作用,但不是决定作用;我也有作用,但也不是决定作用;即使是副秘书长、厅主任肖福仁也起不了决定作用;起决定作用的只能是彭副市长。朱大伟不哭祖坟,哭乱坟岗子,怎么可能得到彭副市长的赏识呢?相反,huáng小明就不同了,一点无用功也不做,他不显山不露水,把功夫都用在了刀刃上。

  好在我及时发现了huáng小明的意向,暗中推波助澜,既打击了胡占发,也牵制了许智泰,只是彭副市长的真实意图,我始终没有摸到。官场上一向云谲波诡,不到最后揭底的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要知道权力是一种道德的和理xing的存在的高峰。它与所有的jīng神力量的xing质是相似的,它犹如一门大pào,可以将人的全部愿望she入宇宙。当然,宇宙虽然是无限的,却隐藏在人的心里。人一向认为“有”是无限的,而“无”是有限的。尽管上帝和魔鬼都是人创造的,但是在权力面前,人们不仅丢失了上帝,而且丢失了魔鬼,只剩下自由,而世人一向认为自由是善,不自由就是恶。“gān吗要认识这该死的善恶,它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我记得这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一句话,我忘了是他们三兄弟谁说的了,不管是谁说的,我都觉得有一定道理。

  当我得知赵忠发财的消息后,赵忠在我心目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谜,因为他发财的方式匪夷所思,他不是炒股票,也不是搞房地产,而是包庙。这两年他将清江省各市的著名寺庙都承包了下来,然后聘请大和尚做住持,紧接着就是为各寺院制造神话,这些神话据说吸引了大量的善男信女,表面上寺庙的香火越来越旺,实际上是赵忠的腰包越来越鼓。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善男信女”真的信佛吗?他们知道自己顶礼膜拜的是什么吗?为什么一夜之间有那么多人成了“佛教徒”?那天我无意间走进书店,选来选去选了一本《金刚经》,买回来又无心看,就扔在案头。我不知道自己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不经意间有“悟道”的向往,不过,这种向往又有一种想利用什么的味道,就像两只手在互相撕扯。

  赵忠从来也没忘记过综合二处,更准确地说是他一直掂记着欧贝贝。我知道他在综合二处当处长时,欧贝贝是从骨子里讨厌赵忠的一身“猪”ròu的。赵忠太胖了,一米七的个头,却胖得像一只水桶,走起路来经常气喘,再加上说话瓮声瓮气的,我也觉得他像一头“猪”。但是不知为什么,最近欧贝贝经常与赵忠通电话,还赵哥长赵哥短的,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有一天,赵忠心血来cháo地给我打手机,神秘兮兮地要请我吃饭,听他的口气似乎请我吃饭只是个幌子,有关子卖才是真的。我知道赵忠这两年之所以包庙发了财,多半是由于副省长刘一鹤的支持。人一旦财大气粗后,就会想办法捞取一些政治资本,以达到富贵相融的境界。赵忠也不例外,他堂而皇之地成了省人大代表。与其他企业家不同的是,赵忠在各个庙的住持都有许多俗家弟子,这些弟子大多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因此,赵忠的脑袋几乎成了清江省的信息库,跟他吃一顿饭,就相当于上了一次网,甚至相当于进行了一次“人ròu搜索”。

  毫无疑问,赵忠已经今非昔比,请客自然也不会随便找一个地方。傍晚下班时,他亲自开着奔驰车拉我去了东州市最豪华的金虫糙食府,这里是东州市吃燕翅鲍参最地道的地方,是市地税局几个处长私下里合开的,到这里吃饭的都是东州市有头有脸的。

  赵忠似乎比头两年更胖了,但是气度已经迥然不同了,列宁头gān脆剃成了光头,脖子上挂着一块猫脸大小的翡翠贴金弥勒佛,手里捻着沉香念珠,给人一种披上袈裟就是大师的感觉。

  席间,我抑制不住好奇心,问他当初怎么就想到了包庙?他卖关子地问我:“中国人的灵魂里缺什么?”我不解地摇摇头,没有理解他问这句话的意图。他圆滑地笑道:“当然是最缺信仰。”我豁然开朗地点点头,有道理。赵忠一副jian商的嘴脸说:“伏尔泰说,如果上帝不存在,就应该把他造出来。中国人当然是很少信上帝的了,在中国最有土壤的宗教当然是儒释道,在儒释道中最接近灵魂的只有佛教。恒达,既然中国人的灵魂里没有信仰,那么信仰利用好了就是最挣钱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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