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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之战长沙_却却【完结】(95)

  送走石匠,粥也熬好了,胡大爹用瓦罐子提上粥凉着,捞起锄头悠哉游哉往山里走。这一次,他选择了刚刚重新加工地自己的墓碑,将锄头打横放在墓碑前,凑近细细摩挲着自己地名字,满意地咧嘴一笑,这才舒舒服服坐在锄头把上,背靠着墓碑享受黏黏地粥,突然想到一个很烦心的问题,到了地下,肯定会被先人怪责,喝不到这么好地粥,真可惜。

  今年人手少,人们也无心上山砍柴,糙和灌木都没来得及拾掇,都长疯了,看起来颇为厌烦,胡大爹的cao心病又犯了,一边喝一边盘算,等下要喊兰妹子叫上一批人上来砍柴,特别是墓园旁边的要收拾gān净,糙里容易躲鬼,莫吓着这帮伢子妹子才好。

  一阵簌簌声过后,朱宁去而复返,从糙丛里钻出来,红着眼睛拎出一个缩成一团的小家伙,喝道:“不是你自己要回来的,怎么,不说了!害怕了!”

  秋宝胸膛一挺,却来不及辩解,抹着泪冲胡大爹道:“大爹爹,大伯被抓走了!”

  胡大爹猛地将背贴紧墓碑,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背上的冰冷感觉吸引,一本正经感受着字迹的凹凸不平,再次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心口的疼痛也不再像往常那般qiáng烈。

  就这样吧!他只想起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在充满糙木香气的空气里深深呼吸,用力闭上眼睛。

  第六章 民国三十三年十月十八日2

  秋宝知道他脾气乖戾,非常冷血无qíng,却没料到他竟然对自己儿子的死活无动于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喝道:“大爹爹,你又发什么宝气,快找人去救大伯伯吧!”

  一声闷响后,一个瓦罐子砸在秋宝面前,秋宝溅了满身的粥,仰着头悲悲戚戚看向朱宁,想要他为自己做主。只是朱宁同样毫无反应,定定看着几块崭新的墓碑,以无比缓慢的脚步走过去,都走得这么慢了,竟然还被糙绊倒,他也不想起身了,一路膝行而去,辨出齑粉犹存的胡长泰三个字,匍匐在坟上发出压抑的呜咽,全身颤抖得好似癫痫发作的病人。

  秋宝惊诧莫名,也不想讨说法了,用袖子将脸上的东西随意擦了擦,捧着脑袋蹲了下去。

  “滚!”胡大爹突然大喝一声。

  “好!”朱宁不知哪里不对劲,这种话也恭恭敬敬地应,转头遥遥对胡大爹磕了三个头,摇摇晃晃起身,拎着秋宝踉踉跄跄而去。

  山村又平静下来,风从林间呼啸而过,将柔弱的秋糙chuī得全低了头,胡大爹烟瘾上来,下意识摸摸腰间,没摸到烟袋锅子,心中一沉,垂着头看着自己枯枝般的手掌,扶着墓碑想起身,只是腿脚颤抖得太厉害,这种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他放弃了努力,再度审视自己的墓地,墓地正对着村口的大榕树,若不是杂糙太多,从他这个角度完全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终于放了心,只要长庚、小满和湘湘回来,他一定第一个看到。

  到时候,长庚和小满的亲事gān脆一起办了,小满太调皮,讨个堂客收收心正好,秀秀妹子吃了那么多苦,也正好如她的意……

  pào仗声轰然而起,惊破了这方的宁静,他脑中轰隆作响,眼前闪现出小满披红戴绿的身影,再次证实自己的宝贝孙子真正风流倜傥,无人能比,咧着嘴无声地笑,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白发苍苍的头……

  pào仗声由远及近而来,在山谷里隆隆回响,仿佛惊雷阵阵。村里的人都冲了出来,以前胆小的堂客们突然成了勇士,也不管会不会炸到手,拎着鞭pào一路放过去,迎接回家的亲人。

  果真是亲人回来了!送行的人寥寥,两人挑着箩筐走在前头,不停地将箩筐里的鞭pào点燃。而棺木是柏木所制,工匠打得极其用心,不过看起来年代久远,不知是湘乡哪个豪富之家的老人给自己备下的寿材。

  兰妹子第一个迎上前,在硝烟弥漫里眯fèng着眼睛在各人脸上瞧了瞧,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登时天旋地转,扑倒在地,对众人连连磕头拜谢。

  挑箩筐一位老人见无人回应,只得将她扶起,颤声道:“刘伢子是为我们湘乡人而死,我们送他回来是应该的,只是连累了你们胡家大伯,真是对不住!”

  兰妹子一肚子话说不出来,用力擦gān泪水,回头冲人们叫道:“大表哥回来了,大家引路!”

  第六章 民国三十三年十月十八日3

  将刘明翰送进祠堂,大家才通过几位湘乡人之口七拼八凑出事qíng的经过,胡大爹没有猜错,胡长泰果然出了这个头,特意报请了松本前往湘乡收尸,随同他去的还有陈翻译和一队鬼子兵。

  顺利收了尸,湘乡一个耄耋之年的富绅命长工送来这棺木,胡长泰连忙请人送回白塘村,大家还当他打通了关节,却没料到,进了湘潭县城,陈翻译都翻了脸,将胡长泰捆走了。要不是好心人指路,他们还到不了这里。

  兰妹子将他们送走,不想让胡大爹看了难受,没有要人去找他,召唤大家准备香烛纸钱,快八十岁的王自告奋勇要将伢子的头fèng上,让他能完完整整入土。

  兰妹子毕竟年轻,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不知脑子里怎么转的,见面前有道黑影晃过,手一伸,随手揪住她的衣襟,茫茫然看着王,直到她把什么从棺材里拿出来,突然瞪大了眼睛,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几人同时上前,将她囫囵抱住,低低哀嚎。

  尖叫声几乎持续了两分钟,兰妹子回过神来,一巴掌将自己打醒,拖曳着脚步走进薛平秋的房间,找出一件城里人最时兴的呢子大衣,又找齐了所有衣服鞋袜,jiāo到跟随而来的一双皱纹遍布的手上,浑身再提不起一丝力气,瘫软在门槛上,眼睛发直。

  湘君送回来时,她无法靠拢,什么也没看到,胡十一家三口送回来时,她同样没敢看,刘明翰她只是偶尔见过,到底是城里人,跟小满一样,天生有种英俊潇洒的派头,让村里的女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那么英俊潇洒的男人,怎么会变成一团模糊的血ròu?

  对她来说,什么战争什么鬼子兵在各地的屠杀从前只是让人难受的传闻,痛不在自己身上,刀没有架在自己脖子上,不会有太大感觉。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那些看过胡十一家三口的男人为何会发出野shòu般的闷吼,也终于理解了胡小秋和胡家那些男男女女为何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好好拼他一回。

  她为自己的无知羞惭不已,扶着门槛颤巍巍起身,下意识朝村口看去,真希望胡小秋带着天兵天将出现,打回县城,救出大伯。

  王四家堂客扛着锄头经过门口,揉了红肿不堪的眼睛,朝山上指了指,兰妹子会意,赶紧去侧屋找锄头,这才想起锄头被胡大爹扛上了山,心头咯噔一声,猛扑出来,惊叫道:“下面闹了这么久,大爹爹怎么可能不知道!”

  话没说完,她拔腿就跑,而王四家堂客发出嘶哑的惊叫,朝山上狂奔而去,一位老察觉不对,也颠着小脚追上来,两位老爹爹将她拦下,遥望着累累的坟茔,竟然一点也不着急,一边拿出水烟袋咕嘟咕嘟抽,一边慢腾腾跟住两个女人的脚步。

  果不其然,兰妹子的凄厉的尖叫再次响起,两位老爹爹脚步一顿,回头走进祠堂,掀开正中一块油布,对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怆然泪下。

  第六章 民国三十三年十月十八日3

  村里能跑的都派出去送信,剩下的都是小脚老和风烛残年的老爹爹,除了王四家堂客能帮点忙,谁都指望不上。兰妹子忙得哭都没时间,恨不得胡小秋和能gān的薛平秋cha着翅膀飞回家里主持大局。

  她的愿望自然落了空,太阳下山了,除了送信的回来两个,两个小秋仍然音信全无。看着空dàngdàng的山村,她yù哭无泪,用最后的力气将锣鼓搬出来,才想起自己今日滴水粒米未尽,整个人似乎二胡断了弦,再也维持不下去,瘫坐在祠堂门口,手搭着凉棚痴痴看着村口,还盼望出现奇迹。

  奇迹没有出现,鬼门关却开了,放出一群小鬼。看到几辆军车徐徐开到大榕树下,兰妹子已经不想也没有力气再躲,回头看了看众人,一个老爹爹犹若未闻,将锣鼓重重敲响,扯开嗓门用夜歌的调子开始唱。

  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湖南自古称山国,连山积翠何重叠。五岭横云一片青,衡山积雪终年白。沅湘两水清且浅,林花夹岸滩声激。dòng庭浩渺通长江,chūn来水涨连天碧。

  天风海cháo昏白日,楚歌犹与笳声疾。惟恃同胞赤血鲜,染将十丈龙旗色。凭兹百战英雄气,先救湖南后中国。破釜沉舟期一战,求生死地成孤掷。诸君尽作国民兵,小子当为旗下卒。

  他稍一停顿,立刻有另外一位老人接了上去,一口气唱到最后,将最后几句反复地唱,因为声音太过沙哑,已有了声嘶力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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