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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儿_管虎【完结】(14)

  众人看得有些呆。六爷回过身来说:“十万,我答应你!”

  那壮汉说:“你他妈那么大岁数别张嘴就来,赔不上,他剁不了这手,我也得剁他的手!”

  六爷嗓子有些泛甜:“三天后,我提钱取人!”

  那壮汉说:“我告诉你老东西,你他妈报警没关系,哥几个几天出来接着gān你,你他妈三天见不着人,也别往这儿来了,我跟他妈你儿子玩!”

  六爷望一眼壮汉,又望一眼小飞:“你们这儿到底谁说话算数?他要是能做主,我就跟他说。”

  小飞摆弄着对讲机:“我们这儿谁说话算数不要紧,就看你说话算不算数!”

  六爷笑了:“小兔崽子充大个儿上瘾了是吧,给足你面子领你上回道还他妈不愿意下去了,想开飞机撞云彩啊!”

  那壮汉bī近六爷脸,眼里冒凶光:“你他妈说话注意着点儿,要不然今天你连着跟你儿子一块儿都出不去这个门!”

  小飞吼道:“阿彪!”

  六爷面无表qíng地盯着阿彪的脸:“看你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我不愿意跟你计较,搁十年前,我都不会??”

  阿彪突然一巴掌甩在六爷脸上。

  小飞大喝:“阿彪!”

  风敲在二楼破窗上,翻倒的切割机还在嘶哑着叫。众人不作声,望着斜低着头的六爷。

  六爷斜歪着头。一面儿脸烫,一面儿脸凉。这一巴掌扇得他毛孔舒张开了,唤起了嗅觉,闻到的是久远以前,后海冬天的味道。耳朵支棱开,听到后海湖面冻紧的吱吱响。瞳孔又聚出光,望见远处湖面上一群黑压压的人,喘着粗气,脸蛋儿通红。六爷紧绷的脸,缓缓舒展,紧张的心跳稳下来,手心里的汗蒸发掉。他的嘴不自觉咧开来,慢慢直了身子,望着阿彪,笑得合不拢嘴。

  阿彪后退几步,喉咙处咕咚了几下。

  小飞说:“大叔,我这个兄弟不懂事??”

  六爷抬手,转脸望向小飞:“不用说了,三天后,你拿钱,我领人。”

  小飞说:“不报警吧?”

  六爷笑:“孙子才报警。”

  小飞说:“刚才那一巴掌??”

  六爷打断他:“甭琢磨了,车子不能白划,人也不能白打,咱一码归一码。”

  六爷拍拍阿彪肩膀,脸上笑眯眯的:“你,挺有意思。三天后,你得在这儿。”

  阿彪一笑点头。

  老马爆肚店。乌烟瘴气。

  闷三儿和灯罩儿一齐凑到六爷跟前儿。俩人像看鬼故事一般,打量着六爷。

  闷三儿瞪眼,问:“哪边儿脸?”

  六爷转过脸,左手拍拍左脸,右手端起酒,咂一口。

  灯罩儿突然乐了。

  闷三儿用胳膊肘捅灯罩儿:“乐他妈什么!看六哥笑话啊!”

  灯罩儿咧着嘴:“牛bī,牛bī,小孩儿们就是牛bī。六哥,你这辈子被打耳光不多吧?”

  六爷也笑:“掰着指头数,五次。”

  灯罩儿问:“哪五次?”

  六爷摊开手指:“五道口儿,跟小蛤蟆打,一次;后海湖,跟青烟儿打,一次;玉渊潭,跟吴老四打,一次;动物园,跟大老掰打,一次。”

  灯罩儿竖着四个指儿:“这才四次,还有一次呢。”

  六爷笑:“还一次,是我爹打我。打完我,没两年,死毬了。算上这次的阿彪,六次。”

  闷三儿叹口气:“小蛤蟆,青烟儿,吴老四,大老掰,这四个哪个当时不比六爷岁数大,名声大,挨一巴掌不丢份儿!多少人想挨他们一巴掌还挨不上呢,这他妈什么阿彪的小jī巴崽,算哪门子哪路,居然也捞了六哥一巴掌。”

  “湖南省厅厅长的孩子,怎么样,捞你一巴掌,也不算丢人吧!”六爷抬眼看,话匣子一身素裙,定睛瞧着他。

  六爷脸一红,问:“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话匣子瞪眼:“我爱上哪儿上哪儿,你管得着吗?被人打了,猫起来不让人看啊。”

  六爷尴尬一笑,嚷服务员:“加把椅子!”

  话匣子坐定,掏出手机来,指给六爷看,“我查了他们底细,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那小飞老子官儿最大,湖南省副省长。这小子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听说还撞死过人,他们家硬是通过关系把这事儿遮过去了。”

  闷三儿冷笑:“混得好混得差,还不一样是家里人圆事儿。”

  话匣子划屏幕,手机里出现一张中年男人照片。

  六爷问:“这是谁?”

  话匣子说:“潘志龚。道儿上人称恭叔,他原是小飞他爸的打手,来北京专门负责照管小飞。以前在湖南,名声极坏,下手没个准儿,不讲规矩,肚子里坏水儿多,小飞不过是个傀儡,很多事都是听这位恭叔的。所以,对付他们,首先得摸清这位的底。”

  闷三儿问六爷:“你见过他吗?”

  六爷摇头:“没瞧见。看这模样,不是个善茬儿。”

  闷三儿眼冒光:“有机会,会会他,看他什么手段。”

  灯罩儿对话匣子竖大拇哥:“霞姐,太牛了,你哪儿弄来这么些资料?”

  话匣子掏烟,灯罩儿赶忙点上。话匣子深吸一口:“我那酒吧就光是个摆设?每天挺直腰板儿进,晃晃悠悠出的,不都是些软虾蔫鱼,有的是高人,查个家底儿还不顺手的事儿。”

  六爷满上,朝话匣子敬一杯,头却埋着,不看她:“费心了,不多说,我走一个。”六爷一仰头,酒净杯空。

  话匣子白一眼,不言语。

  灯罩儿说:“其实这年头吧,人没事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别人抽我一嘴巴,不抽那边算好的了,我自己还抽呢,算了,赎人吧,钱咱哥几个凑??”

  六爷说:“钱你们帮不上,我自己来。”

  闷三儿说:“钱帮不帮得上,另说,那一巴掌我得帮你还!”

  六爷点点头。

  话匣子说:“gān吗呀,真要火拼?”

  六爷望着锅底的火苗子,不言语。

  闷三儿说:“跟他们,到不了火拼,但是不用针扎扎他们,他们永远不知道疼!”

  话匣子望一眼六爷,脸上突然懒起来:“那成,我先说明白,别指着我帮忙,我帮不上,就他这破心脏,能撑到现在真是前世积德。”

  灯罩儿不解:“刚才又出照片,又弄资料的,怎么一杯下肚,霞姐成gān瞪眼的了?”

  话匣子说:“你们不想活,我想活。你们少喝,我先走了。”

  话匣子起身离席。

  三人不言语。锅底的火苗子弱下来,扑腾一下,就灭下来。

  六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三儿,你先容我把孩子的事儿解决了,咱们再解决大人的事儿。那嘴巴子,咱肯定还!”

  第九章

  玖

  高考发了榜,有人中了状元,而状元却在大狱里改造。

  洋火儿一身白色西服,油头粉面,跷着二郎腿,一边打电话,一边抽雪茄。六爷坐他对面,看着洋火儿,想起身走,又不好意思。六爷看洋火儿的脸,虽是笑容满面,却面皮绷紧,位置,弧度,角度,恰到好处。那皮ròu好似一张弓,训练有素,接到信号,肌ròu抻开,迅速到位,不差分毫。只是左颊处,有一道白斑,任凭这皮ròu如何伸缩,那白斑都死死挂住,像捏了块白泥,糊在脸上。六爷知道,那白斑是愈合的刀疤。眼前这个商人,chūn风和煦,身上却挂着十几条这样的白斑。六爷想,这孙子真变了。

  洋火儿上学时,不打架,不骂街,不抽烟。每日早出早归,上课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炯炯,放学完成功课,洗衣,买菜,淘米,揉面,擀皮,抹窗,擦地。收拾完,等家人回来,将热菜呈上桌。他自己吃得最快,却等家人吃完,又收拾碗筷,洗碗,抹桌子。学校里,他脑子快,手灵巧,能唱能跳,会写个文章,画个板报,还会生炉子。全学校只有他炉子生得最好,烟小,火茂,砖头齐整,风斗紧实,烟筒子对茬。有的老师专门领学生参观洋火儿的炉子,看后,都夸洋火儿能gān,是个材料。

  洋火儿少年时生龙活虎,念到中学,开始寡言,但依然本分。读书,gān活,生炉子,画板报。他功课好,人jīng神,经常有姑娘捏张电影票,塞他手里。他也不含糊,跟着去,到那儿,却真的是端端正正看电影。散场,姑娘怕黑,让他送,他慡快答应,却真的只是送回家。一路无话,末了,只说句“再见”,跨上车子便走。

  洋火儿一路到高考,平平稳稳。高考前三个月,他退学在家,复习功课。每日搬一把小椅子,一张小桌子,穿个裤衩,套一件白背心,在家门口读书,背诵,演练习题。有人路过,打个招呼,他抬头,微微一笑,又埋头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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