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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儿_管虎【完结】(22)

  六爷看着他,瞪起了眼:“甭琢磨,一千万也没戏!”

  小飞低下了头说:“知道,六爷!没碰上您之前,我以为这样人都是书里写的呢,碰上您,我信了!”

  六爷眯起眼:“我什么人啊?我什么人都不是,我就是老辈子嘴里不入流的下三烂。”

  小飞摇摇头:“其实今天和您见面,我也是和他们说好的,我告诉他们只要按您的规矩来,您绝对不会报警,事qíng就能解决!”

  六爷听着,来了兴趣,“按我的规矩来?”

  小飞点头,凝视着他说:“按你们北京茬架那规矩来,您说时间地点,我们赢了您还东西,修车钱也不要了,你们赢了,该替晓波出气就出气,那张对账单,您,随便处理!”

  六爷眼睛放光:“并一块儿了?好,咱就并一块儿说,那我问你几个事,一个,我那只鸟谁摔死的?”

  小飞嗫嚅着:“应该是龚叔,有胡子那个,听他们说那个鸟老在那儿叫!”

  六爷眼睛更加明亮:“恭叔,好,好手段。打人不含糊啊。”

  小飞说:“您俩jiāo过手了?”

  六爷眼眉低垂:“算不得jiāo手,光他打我了。不过看得出来,是根儿他妈老油条,下手又快又黑。”

  小飞说:“恭叔在长沙,名声不好,但是道儿上的朋友人人皆知。”

  六爷沉吟,说:“他去不去?”

  小飞说:“您答应他就去!”

  六爷说:“答应!当然得答应,这顿饭缺他就没什么滋味儿了。后天早上八点,颐和园那儿有个野湖!”

  小飞点头。

  一只大鸟从窗前低低掠过。六爷望着远去的大鸟出神。

  小飞说:“天儿越来越凉。”

  六爷没言语。

  小卖部关着门,弹球儿匆匆而入。

  六爷细心地将那张对账单用塑料袋封好,装入一个信封,用糨糊封口。

  弹球儿拿着一封挂号信进来,“六爷,有您挂号信!”

  六爷接过来,“你不是说寄信不灵了吗?”

  弹球儿说:“咱们那邮筒不灵了,邮局开着呢,挂号信还是保险,就是慢!”

  六爷将自己的信封递给他,“得了,那就省你事了,把这挂号去!”

  弹球儿看着信封上“中纪委”的大字,说:“您不是不报警吗?”

  六爷打他后脑勺一下,“看看字儿,那叫报警?那是中纪委!在我这儿,人事是小事,国事那叫大事,一码归一码,学着小子!”

  弹球儿一乐:“得嘞!”

  弹球儿跑开,六爷拆信,先掉出两张一百的现金,六爷戴上眼镜,仔细看挂号信上的落款:  山东省临沂市平邑县郑虹。

  深夜,胡同静悄悄。胡同口儿冒出几个酒鬼,斜着膀子号,似哭似唱。

  卧室里,一只长长的木盒被从chuáng底下取出,打开,是一把日本武士刀。

  六爷抽出刀,刀身发黑,如窄窄一道石油河。

  六爷轻chuī了一口气,刀身上却并不泛起尘土。

  六爷用手指蘸一口吐沫,摸上去,凉得缩回手。

  六爷半举在高空,斜斜劈了一下,空气像被拉上了拉锁。

  六爷刮好胡须,照了照镜子。屋里暗,镜子照不出什么,只能看到俩眼里冒着jīng光。

  六爷打开墙壁上镜框后面的暗dòng,那里面是一个中年女人的遗像,一个堆满香灰的香炉。六爷凝住神,上了香,身子突然像甩下去的鞭子,急急地鞠了个躬,又迅速直起身。转过身,再不看香炉一眼。

  六爷拿出一个塑料夹子。把塑料夹子里人寿保险单卷入报纸里,上面的保险受益人是张晓波的名字。他用报纸包好。

  六爷拧开一瓶小二。一口喝净,  嘴里竟泛甜。

  六爷打开衣柜,从最里层找出一件发huáng的将校呢大衣。

  六爷穿好,照镜子,依旧照不出什么。只看到两道jīng光。

  六爷挤过狭窄的通道,空调机沉寂着,突然喧嚣着震颤起来。

  六爷开锁,脚一蹬,车子溜出老远。

  胡同外,二爷坐在马扎上,目光无神。

  六爷停车给二爷点烟,二爷指指前面酒吧门前满地的碎酒瓶摇头。

  六爷点点头,二爷看着他背上的刀,眼里突然冒出光。

  六爷笑笑。

  二爷说:“有雨,别冷了身。”

  一夜喧嚣的后海在黎明中沉寂着,偶尔有锻炼的老人跑过。

  六爷路过话匣子酒吧,他用力将报纸包裹的信和保险单从酒吧开着的窗户投进去,他没再回头。

  六爷在北京各种街道上默默地骑着车。环线上,六爷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人们的惊呼声和汽车喇叭声。

  六爷回头,惊奇地发现一只大鸵鸟正穿过车流,向自己这里奔跑过来。

  六爷吃惊地停下车看着,鸵鸟旁若无人地大步跑过自己身边。

  后面的警车呼啸着跟过,六爷看着跑远的鸵鸟突然大笑起来:“这孙子!”

  六爷奋力飞奔着追赶鸵鸟。那鸵鸟突然挣了下翅膀,后腿重重一撩,六爷眼睛一花,再睁眼,鸵鸟早不见了。

  六爷愣住。嘀咕一声:“变戏法啊!”

  沿后海的胡同口今天热闹起来,一辆又一辆的汽车依次停下,几个中年人纷纷下车,闷三儿、灯罩儿  和他们拥抱着、热聊着。

  话匣子在胡同口依然接连不断地打着电话,指引着对方来这里集合。

  弹球儿兴奋地指引着新来的车辆停下—从夏利、家用车、金杯面包,到宝马宾利,各种各样的车辆越来越多。

  冰冻的湖面,两岸荒糙丛生。

  小飞萎靡地站在几辆车旁,龚叔和二十多个小伙子静静地等待着。

  龚叔抬手看看表,已经八点了,他看向小飞。

  小飞看着他,肯定地点点头。

  他们身后有动静,龚叔等人回过身,六爷竟然隔湖在对岸出现。

  远远地,六爷把自行车停下支好,脸色苍白地慢慢下车看着他们。

  有些疲惫的六爷慢慢走向湖边,龚叔看一眼小飞,走出人群。

  龚叔:“一个人?对账单带来了吗?”

  远远地,六爷笑笑,冲他招手,龚叔停顿一下,也冲他招手。

  六爷一笑,开始一步步地向他们的方向走来,第一步踏上湖面,他脚下的冰发出了嘎嘎的声音,六爷停顿一下,依旧走向湖心。

  小飞旁边的一群职业打手笑了,几个年轻人上来护卫龚叔,提起手里的甩棍,龚叔笑着让他们后退。

  六爷慢慢地走着,慢慢地卸下军刀的包裹,慢慢将带鞘的刀扛在肩上。

  龚叔略微吃惊地看了看周围人,小飞看看他,转头望向走来的六爷。

  六爷肩头的战刀在六爷的用力下,刀鞘一点点掉了下来,露出了雪亮锋利的军刀本色。

  龚叔不再笑了,他后面的人慢慢拿起了棒球棍,小飞紧张地注视着。

  六爷扛着刀往前走,心脏绞痛,每一腿迈出去,像抽掉一根筋。

  小飞看着他将肩膀上的军刀拖在地上,脚步越来越慢,他咬紧嘴唇。

  满头大汗的六爷努力地向前走着,军刀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线。

  越来越近了,六爷的每一步变得异常艰难,但他依旧走着,打手们不再笑了,几个人再次护在龚叔身前举起了棒球棍,龚叔慢慢退后。

  六爷轻轻笑了,小飞看着越来越近的六爷,眼眶湿润。

  几十辆各种各样的车辆轰鸣着驶近湖畔,中年的人们停下车纷纷下来,大家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然后注视着话匣子和灯罩儿。

  闷三儿指指前方独行的六爷,不言语。大家注视着远处六爷的背影和对面的人群,安静下来。

  六爷并没有回头,对面龚叔一行人有些慌。只有小飞看着远处这些大叔的样子,竟然有些兴奋。

  六爷离得越来越近了,对方也有打手跃跃yù试,龚叔阻止着他们。

  闷三儿这一边,有些中年人开始默默拿出车里的车锁、球棒、工具。

  众人低语jiāo流:“六哥的事?怎么他妈不早说?欺负人是吧?”

  洋火儿笑着点头,从自己的宾利车里抽出一杆高尔夫球杆。

  六爷揪住胸口,脸色煞白地低头,剧烈地喘息着。

  洋火儿、灯罩儿等人踏上冰面,冰面吱吱叫着有些开裂,六爷回头,冲他们摇摇头,  闷三儿上前拦住了大家。

  话匣子咬着嘴唇忍住眼泪,“大伙儿听我的,先别过去!”

  六爷点点头,继续走着,他的刀拖在地上越来越无力,人越来越踉跄,六爷顽qiáng地走完了他的最后一步,在距离不远的qíng况下,他再也不能前进,他看看热泪盈眶的小飞,冲他点点头,然后用最后的力气回头,看着身后当年的那些老朋友,他慢慢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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