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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儿_管虎【完结】(9)

  六爷脸色发gān,拍拍话匣子肩膀,转身去了。步子一摇一摇,像飘摇的船。

  第五章

  伍

  她还是恨他,这辈子恨他,下辈子也恨,恨得生了疮,长了瘤,积了霉,骨头fèng儿里也塞满了怨恨。

  深夜,拘留所外,空无一人。月亮惨白,贴在蓝布上,胶水发gān,摇摇yù坠。夜风阵阵chuī,像刀斧,卷得皮肤要破开。拘留所的大铁门,爬满红锈,月亮斜照,像溢出血般。六爷候在铁门老远,却闻到股股血腥味儿。

  灯罩儿给六爷点烟,火苗子却像水,被风一chuī而走。六爷蹲下,两人箍起手,火苗子微弱,颤颤巍巍,凑近烟糙,叶子艰难地撕裂、爆破,继而卷起火星,挑出烟来。六爷深吸一口,嗓子眼儿发热,腿脚发麻。

  铁门打开,闷三儿斜挎着灰布包,直了直身子。望见六爷他们,打个手势,朝他们走来。

  六爷将燃好的烟递给闷三儿。闷三儿接过烟,道一声:“六哥,费心!”

  六爷不言语。

  闷三儿吸一口:“去哪儿?”

  六爷说:“老规矩,先洗个囫囵澡,去去煞气。接茬‘风满楼’涮羊ròu。”

  闷三儿回身指着拘留所大门,说:“澡甭洗了,留着煞气让这屋儿里给我腾地方。”

  六爷一脚踢向闷三儿屁股:“脑子给搅拌机搅了是怎么着,甭废话,我说洗就洗!”

  风满楼的羊ròu,现宰现吃。大冰柜里冻着整只整只羊,客人现挑,伙计现宰。

  六爷、闷三儿、灯罩儿围拢着铜锅子坐,热气蒸上来,三人面色红火。

  伙计拿来一瓶白酒:“今儿个怎么着,喝这么好的酒?”

  六爷拧开酒盖儿:“不过了!”

  闷三儿灯罩儿也齐声说:“不过了!”

  伙计要走,闷三儿拦他:“再上一份儿软熘ròu片儿,要宽汁儿。”

  伙计记下,离开。六爷笑:“这么多年了,还好那一口儿?”

  闷三儿闷口酒:“我这caoxing的还能怎么着,一口ròu片儿吃到死,灯罩儿记着,我死你头里,每年都得给哥哥坟前敬一碗这个。”

  灯罩儿面皮煞紧:“三哥,别什么话都说那么绝!”

  六爷举杯,三人gān了一杯。

  闷三儿透一口气:“熬淘,熬淘,怎么他妈日子就跟温吞水一样?”

  六爷夹一口ròu:“那你想怎么着?”

  闷三儿不言语。

  六爷说:“打架,杀人,还是要账去?你是那个岁数吗?”

  闷三儿脸红:“六哥,我不chuī牛bī,寻常七八个人还近不了我身。”

  六爷说:“我信!七八个人近不了,七八十个人总能收拾了你吧。三儿,不是那时候了,老实人不打冤家,刺儿头们掉钱眼儿里跳都跳不出来,你想打架,也容易,瞅那边儿卖驴ròu火烧的那家了吗,你过去,要五个ròu火烧,直接拍厨子脸上,你看他拿刀追不追你?”

  闷三儿不言语。

  灯罩儿给闷三儿满上:“三哥,你英雄,一把三棱刺撂倒多少人,大家心里雪亮,可六哥是孬种?不他妈也一样瞎混吗?”

  六爷说:“谁他妈瞎混了?那  叫过安稳日子!”

  灯罩儿连连点头:“过安稳日子,过安稳日子!三哥你做代驾不也是想过安稳日子?”

  闷三儿笑笑:“你瞅我这揍xing像过安稳日子的吗?”

  六爷把脸凑到闷三儿跟前:“你瞅我这揍xing的呢?”

  闷三儿举杯:“得了,六哥,我再说不是,显得我矫qíng了,就当这王八蛋日子搁酒里了,咱仨走一个!”

  六哥举杯:“敬王八蛋日子!”

  灯罩儿斟满:“敬王八蛋日子!”

  仨人痛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仨人喝得都有些飘。

  灯罩儿摆手:“不能再喝了,再喝我怕控制不了自己,俩蹄子不定会摸到哪个女服务员的屁股上呢。”

  六爷笑:“怎么了,怕回家跟媳妇儿jiāo不了差?”

  灯罩儿傻笑:“夜夜汇报,真有点儿撑不住!”

  闷三儿问:“六哥,你跟话匣子怎么样了?”

  六爷叹气:“能怎么样?我年轻时傻bī,吃狗ròu摆了人家小姑娘一道,我是个粗人,也知道这下三烂的招儿让女人骨头冰凉,现在再去跟人家搭关系,那我就真不是人揍的!”

  闷三儿叹:“挺好一姑娘。”

  六爷把嘴凑闷三儿耳旁,低声说:“也不是没想过,我就怕我他妈那兄弟不行了!”

  闷三儿瞪眼,大声问:“谁兄弟不行了?我能帮上忙吗?”

  灯罩儿哈哈笑。六爷红着脸摆手:“我这位兄弟你还真cha不上手。”

  灯罩儿说:“前一阵儿还看见霞姐跟一二十多岁小子在街面上溜达,有说有笑的。”

  六爷垂了脸:“听见没?人家吃嫩糙的主儿,我个老光棍儿跟着瞎jī巴起什么哄!”

  六爷倒满一杯酒,一口灌下去。一副颓唐样儿。

  闷三儿一筷子敲在灯罩儿头上:“你他妈那俩瞎眼看准了吗?”

  灯罩儿掰扯:“瞧得真真儿的,霞姐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男的笑咧嘴,都看见后槽牙了!”

  六爷不言语,一口一口喝酒。

  闷三儿赔笑:“准是认的gān弟弟,俩人岁数差这么大,不可能。”

  六爷惨笑:“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个gān柴烈火,一个如láng似虎,凑一对儿,下一群崽儿。”

  闷三儿陪酒:“不说这个了,喝酒!”

  六爷醉眼蒙眬:“别不说啊,好像我躲着似的,没事!她这一篇儿我早翻过去了!我们得认清现状,现在什么他妈都是小崽子的天下了,小崽子能打,能拼,能挣钱,能戏果,戏尖果,戏苍果,自己忙活得热火朝天,说他妈不搭理我们就不搭理我们了,猫眼儿让小崽子打了,嘠古让他儿子给揍了,接下来就是我,我梦见晓波揍我不止一回了,俩拳头不认亲爹,抡圆了揎我,我苍孙一个,大傻bī,揍得不敢还手,我让他打,我让他打残废了我!打成血瓢儿,打得眉毛眼儿拴一块儿,打成一脑子糨糊,打得最好我他妈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世界就清净了,没谁他妈招我了?

  ?”

  六爷哽咽,肚子里酸水儿滚一起,翻腾着,豆大的泪珠儿冒出来,砸着桌面,脖颈子绷紧,几根粗筋胀起,喉咙处跳跃着,颤颤的,好像随时会崩断。

  闷三儿和灯罩儿瞧着哽咽的六爷,心中惶惶。

  仨人闷声不言语,锅里的汤蒸到见底,几片儿羊ròu被涮老,在铜锅儿壁上,死死贴着。

  六爷缓过劲儿,问闷三儿:“他说他在哪儿了吗?”

  闷三儿说:“他就提了一句他和朋友在东边一小区合租,让他朋友喝酒就叫我去开车,有个地址,旁的没有!”

  六爷淡淡一笑:“就是上辈子欠下的,这会儿讨债来了!地址给我!”

  闷三儿说:“给你可以,可有一样,找着了,你得有话好好说!”

  六爷说:“放心,我是他儿子!”

  六爷屋里电视机闪着,里面播着中国乒乓球队获得冠军的领奖仪式,伴随国歌声,六爷肩膀一颤一颤的。有人开门进屋,六爷回头,看到话匣子提溜着一大兜东西,错愕地看着六爷。

  话匣子忍不住笑:“哟,哭了?够爱国的!”

  六爷摇头,抹一把脸:“岁数大了,看一会儿电视眼睛就发涩,见光流泪!”

  话匣子笑:“听说过见风流泪,见光是第一回。见着你儿子了?”

  六爷说:“见个屁,敲门没人答应。”

  话匣子说:“许是出去了,你没等等?”

  六爷说:“我等他?等他gān吗,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话匣子说:“你没买点儿东西去啊?”

  六爷低头说:“没买!”

  话匣子盯着六爷:“瞧你那样儿,买就买了,还装什么大尾巴láng啊。买的什么?”

  六爷说:“新鞋,驴打滚!”

  话匣子把一兜儿东西撂桌上:“这不挺会心疼人的吗?”

  六爷说:“碰上了,顺手抄上的。”

  话匣子打开兜子,从兜儿里掏出啤酒、花生米,几样热菜、冷菜,一一码好,说:“得了吧,会心疼儿子,也别耽误了自己,打包的羊ròu包子,没吃呢吧你?别光指着二逮子,酒腻子也得靠粮食活告诉你!”

  话匣子摆完,往屋外走。

  六爷喊话匣子:“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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