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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八卦_冯骥才【完结】(21)

  八哥说:“老麦,这大王八快成jīng了,你怎么顺线扔下个铜环,它就上来呢?”这话也是惹惹要说的话。

  老麦边摘王八拴王八,边说:“铁嘴八哥,你光动嘴皮子,今儿我传你一招。王八个大,一下上不来,再说这东西样子傻,心贼,一钩它嘴,它前爪子就抓住底糙,硬拉,竿非断不可。这银环捆着线儿下去,正朝它脑袋去,它扬起爪子一挡,就撒开糙。上边一提竿,下边水一托,不就上来?你要拿它当石头当糙根,可就叫它跑啦,哈哈哈哈。”这话也是说给刚头多嘴多舌的惹惹听的。

  八哥说:“哥们儿服了!”他和老麦果然熟。天津卫能人,真都跟八哥论哥们儿。认识能人,也算能人。八哥把惹惹一介绍,说了来意,老麦挺痛快,说:

  “这不难。”

  惹惹信他是能人,却不信他能钓着挂红绳的鲤鱼。河这么大,哪能要嘛钓嘛。再瞅老麦,人不奇,貌乎常,gān巴黑瘦小老头,脸叫风chuī得赛地皮,皱纹一条一条老深老深;破竹笠,赛破筛子,一圈帽沿破破烂烂;手里的竿子不过一根晾衣服的竹竿,上过cha一节竹扫帚苗子,尖上挂根丝线。钩上没倒刺。家伙愈差,能耐愈大。再瞧老麦,上头穿件破布坎肩,晒得没色儿,下头换着裤腿,腿肚子赛铁球,斜挎个皮口袋,里边稀里哗啦地响,全是鱼。惹惹小时好钓鱼,这种老爷子见多了,可他一说一笑一张嘴,嘴里牙上鲜红鲜红一丝一块,赛流血,他是不是嘴烂了?

  老麦抬头看天低头看水转头四下看地势,这一看,挺神气,好赛大将观敌阵,找一条破阵之法。老麦手一指东边说道:

  “八哥,给我提着王八,咱到那边去。”

  惹惹说:“我来。”抢上去一提王八,比料想得沉,赛提块石头。

  东边水浅,靠岸一片苇秆糙秆。日头在西,正晒这边。老麦捏着鱼钩在嘴里一抹,鱼钩变红。细看钩上锁了一条鱼虫。原来嘴里红丝丝含得都是鱼虫子。

  八哥对惹惹说:

  “这是咱鱼阎王的绝招。虫子含在嘴里,裹着唾沫有鲜味,把鱼。这一抹,正好把虫子穿在钩上。”

  惹惹头次看人这么钓鱼,正好奇当口,竿一弯,水就响,真的拉住一条鲤鱼。夕阳一照,水翻金花。扯到近处一看,可惜脊梁背上没有红绳。惹惹才要说几句讨老麦高兴的话,怕他不肯帮忙。只听老麦对这钩住的那鱼说:“没你的事gān嘛来?回去叫你爹来。”说罢竿尖一低一送,松了线,放跑了鱼。

  八哥说:

  “它能听你的?”

  刚说出口,等在鱼阎王手里一抖,刹时弯成大弓。这鱼一惊一蹿出了水面,惹惹恍惚当是蹦出一个娃娃,金银白亮,后背飘着红带,定神才知,这正是他要的挂红绳大活鲤鱼!惹惹叫起来:“妈呀!好大!就是它!快、快、要跑!”急得乐得连蹦带蹿。鱼在水里蹿,他在岸上蹿。老麦都稳稳握着竿子,拿竿使线领鱼遛鱼诱鱼戏鱼累鱼玩鱼,眯fèng笑眼,那神气好赛山间老者瞧着闲云野鹤。惹惹只顾发急,忘了脚底下湿泥,鞋底一哧溜,来个老头钻被窝,坐在泥地上,摔一屁股两手huáng泥。

  老麦哈哈哈大笑,说:

  “大少爷碰事还真玩命!”

  八哥手拉手拉起惹惹,大鱼已然上岸。足有七八斤沉,红鳍红尾金鳞金身,脑袋赛猫脑袋大,须子赛豆芽粗,肚子上的鳞片好比指甲盖大小。再瞧脊梁上总共拴三条红绳,都扎成大蝴蝶扣地。金红相配,大福大贵。惹惹眼瞧这鱼还不信是真事,止不住说:

  “这不是神了吗?”

  除非有人蹲在河里,把这大鱼拴在钩上;没人弄假,就是真能耐。就是世上人全不信,惹惹也信了。别人不信惹惹,惹惹也信老麦。

  更神的是这鱼阎王全不当回事儿,好赛探囊取物,普普通通简简单单随随便使平平常常。他把大鱼放在木桶里,拔些糙盖上,对惹惹说:“敬过神,别忘了放回河里,还指着他跳龙门呢!”说着露出满嘴huáng牙。天津卫碱大,人牙都是huáng的。

  惹惹说;

  “老爷子,赶明儿我真要拜您为师。我就喜欢能人。”

  鱼阎王只笑不答,也不要钱。真能耐不卖钱,摆摆手叫他俩“去吧”!

  路上,八哥说:

  “你瞧咱这老哥们儿能耐怎样?”

  “我真想跟他学两手,打小钓鱼没钓过半斤以上的,可看样子,老爷子不教。”

  “你哪是学能耐的人。整天惹惹惹,钓鱼还不叫你受慢疾?再说,人家是嘛能耐,猫窝里也能钓上鱼来。每天不钓三十斤不回家,要不叫‘鱼阎王’!你顶头当个鱼小鬼儿。”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进了南城门,再一直往北走。惹惹说:

  “哥们儿,你说我家纸局还有救吗?”

  “实打实说,够呛。这次不比上次。不光是你们把尹七爷气跑了,要紧是前次那股gān劲儿没了。怎么说好呢,打个比方,人有病没吃过药,药下肚立时管用。可刚缓上气儿,病二次再来,还使那药就不成了。”

  “你别瞎比方。治病找王十二,治铺子我就找你!”

  “嘿,我这辈子叫你粘上了。可借你不是娘们儿,不然我就用不着打光棍了。”

  “你去找你嫂子商量商量——问她我能不能娶个小婆,黑脸的。”惹惹说完呵呵大乐。

  两人满心高兴,轮着提那桶大鱼,到了huáng家门口,四条膀子都赛泡了酷,酸透了。惹惹人还没进门,大嗓门就飞进去:

  “灯儿,影儿!快拿大木盆来!挂三道红绳大活鲤鱼来啦!”

  大伙出来瞪眼瞧鱼,听着八哥白晓这大鱼的来历,有说有问又听又问时候,九九爷消消把惹惹叫到前边铺子里说;“大少爷,咱家又出事了。”

  “嘛事?”惹惹问。瞅这九九爷眼神儿不对。

  “咱家挨盗啦。”九九爷说。

  “金匣子?”惹惹不知为嘛又说出这三字。

  “不是。前头库房门给撬了,后院二奶奶存东西那门也撬了。”

  “丢东西没有?”

  “库房存的好纸好墨好砚台,全给掏空了。二奶奶那货房有嘛,我向例不知道,没数儿也没底儿。”

  惹惹听了转身往外走,叫九九爷一把拉住说:

  “你千万别喊去。这事没告诉二奶奶,告诉她人非出大事不可。当下灯儿影儿也不知道,事没弄清之前,我都瞒着。”

  “谁告你的?”

  “库房门被撬,是今早叫我看出来的。二奶奶那货房被撬,是jīng豆儿说的。大少爷,库房空了,咱铺子还指嘛赚钱?”

  咯噔一下,惹惹觉得脚底下有个dòng,一下掉下去。黑天黑地昏天昏地没天没地一片空。

  Made by an Unregistered version of eTextWizard V 1.79第十四章 糊涂八爷

  第十四章 糊涂八爷

  三百六十行,天津卫嘛都讲玩绝的。不绝不服人,不绝人不服。即便jī鸣狗盗之流,也照样有能人高人奇人。时迁偷jī一绝,天津卫河北郡公庄糊涂八爷偷jī更叫绝妙。

  他拿个钢笔帽,尖上打个小眼儿,使根粉丝线穿过去,抽出线头儿。再拿粒huáng豆,也打个眼儿,把这huáng豆挂在线头儿上。随后把这huáng豆粒儿、线儿、钢笔帽儿全摆在手里。线尾巴绕在小拇指头上。只要见到jī,左右前后没人,先把huáng豆粒儿往地上一扔,抻抻线,huáng豆一蹦一跳,赛活的。jī上来一口吞进去。他不急,等huáng豆进肚子才一拉,线拉直,再把钢笔帽顺线儿一送,正会在jī嘴上,jī张不开嘴,没法子叫。huáng豆往外一拉,也正好卡在里头,结结实实,比套láng还有劲儿。几下拉到身边,往上一提,活活一只大jī,不叫不闹给棉袍子盖住,完活回家。这不叫偷jī,叫钓jī。鱼阎王钓水里的,他钓陆上的。

  他偷jī专择冬天,一为了棉袍有藏有盖有挡有假,立为了冬天jī没食,见东西就吃。人说他一冬钓一千只jī。他摇头摆脑晃身子眯fèng眼说:

  “我连酒壶在哪儿都找不着,偷?”

  糊涂八爷整天泡在酒里,没人见过他站直了嘛样,睁开眼嘛样,黑眼珠子嘛样。他姓徐,行八,大号徐八,外号糊涂儿爷。

  糊涂八爷一次露馅。三月二十三在娘娘宫前看庙会,忽要拉屎,可人挤成粘粥,出不去,正赶上他身边是庙前那根铁糙木造的大旗杆,杆上飘着一面“效封护国庇民显神赞顺垂佑源埂天后圣母明著元君宝幡”四丈八长二十四金字大幡旗,他借着旗子遮挡,猴赛的几下爬上杆顶,蹲在风磨铜圆顶子下边的小刁斗里,拉了泡屎使下来,可叫人瞧见了。过两天飞来不少乌鸦到旗斗里吃屎,吃了就醉,全掉在庙里庙外庙顶子上。这事传遍河北邵公庄,人问他,他满嘴喷洒气,舌头赛短半截,鸣噜呜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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