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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21)

  我们走下桥头,掬一捧还乡河水,净净脸上的煤尘,再掬一捧水润润喉咙。此时此刻,遥对家人生死不明的唐山,真想大吼一声:你大难不死的儿子回来了!

  一队军车,头朝唐山方向,停在路旁。我想借儿子是军人的光,走过去对开车的战士说,我们是外出开会的gān部,特来求援,想搭车回唐山。战士说,实在对不起,我们有任务。说完向我行了个军礼。我再不忍亮我“军属老大爷”的身份,叫他作难。转身见桥头停着一辆唐钢的小嘎斯汽车,有了军车遭拒的教训,忙对大家说,快!攀上去!车上持枪的民兵见状大喊,你们想gān什么?我说,有话到车上说。上车我以实qíng相告,知他们是唐钢二炼的工人。我说,我和你们的书记是老相识。他们一听,立时热络起来,拿出身边的花卷,叫我们充饥,答应带我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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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乡记(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车上一声音嘶哑的青年,他说唐山还有“立体xing”大地震,老天要灭这方人,劝我们不要回去。一问,方知他是喊破喉咙,才被人从废墟中扒出来的,险些毙命,至今余悸未消。开车时,他果然跳车朝北面山里逃去。途中,民兵们争说震后惨象,二炼几十名工人,被压在食堂里,一个也没出来,他们正在疏散家属,劝我们万一家人遭遇不幸,也别过于悲伤。我感到人与人之间,从来也没有这么亲近,这么温馨

  车外,不时有军车驶过。沿途难民如蚁,cháo水般涌过来。三轮车载着凉席,fèng纫机,自行车驮着包裹雨具,徒步者袒胸赤背,一身血迹。呼儿唤女之声,此起彼伏,有的嘴里嚼着青西红柿,有的啃着青玉米穗,一直向北,活似一幅惨不忍睹的流亡图。此刻,我想起小说《围城》,真是城里的人往外闯,城外的人急着往里冲。

  车到钓鱼台,视线豁然开朗,再看四周,建筑皆成废墟。我的心陡然一沉:唐山——毁了!

  路,被四面八方的车辆堵死,我们只好下车,忍痛分手,去寻觅各自的家人。

  夕阳西坠,暮色沉沉。空气里腐尸的气味,令人窒息。我踩着碎石乱转,心痛胜过脚痛。华岩新庄的村外,有人低声在坑里取水。原来水电两绝已经两天一宿了。往日充满欢声笑语的街头,变得死一般沉寂,只有几点如豆的灯光,飘忽在倾圮的房舍之间。我想,有灯光就有人,有人就有希望。事隔30年,这里早已是高楼林立的华岩居民区了。

  我家住在市西郊,和华岩新庄相隔3里之遥。离家越近,脚步越沉重。想到家人生死未卜,鼻子酸酸的,心里直发堵。我听到村外果园有人窃窃私语,不由暗自喊了一声:妈妈,我回来了。

  远方,传来隆隆的地声……脚下大地在颤抖。进村,家门早已消失。小女儿见我,忙去向奶奶禀报,转身又向妈妈说:爸爸回来了!

  老妈妈见我说:“回来好!回来好!瘦了!瘦了!吉人天相!”

  妻是个内向人。喜极“手足失措”,一边用砖头架灶支锅,点火烧水给我烫脚,一边低声悄语,讲说家人的“历险记”。屋倒,大女儿从颓墙里钻出来,救出奶奶、小妹;只有小弟跑得快,被砸断右腿,医生已看过,准备转外就医。

  深夜难以入睡,我独自坐在花椒树下,耐着蚊虫叮咬,望着满天星斗,听着糙虫呻吟。村外,果林里的鸱鸺在哀鸣。露水很重。自大明永乐年间,建起来的这千口之众的村落,已物换星移,一片焦土了;上百条的xing命,瞬间从地球上被抹掉了。没有哭泣,没有倾诉,没有诅天咒地。夜,静,静得有些疒参人。这是不是唐山的缩影呢?素日左邻右舍那一张张稔熟的面孔,又浮现在我眼前,痛惜他们已升天国了!我的心,好累呀!

  蒙蒙的晨曦中,我赶到开滦煤矿党委报到。听到的第一句语:宣传处的老处长刘玉恒遇难了!副处长刘东信的妻儿老小同归于尽了,成了“孤家寡人”……当我见到他的时候,脸上是一丝苦笑,正在挥锹清理废墟,开辟办公用地。

  翌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老总”、诗人王致远,带着丁羽和杨匡满,开车找到我。王老说,要组织力量,将这次大劫难中的所见所闻,诉诸文字,告知世人,留给后代。从此,我们顶着烈日,冒着惊雷bào雨余震,奔走在唐山的工厂、矿山、农村、街道,写成《唐山来的报告》一书,于1977年12月面世。

  承德归来,事隔多日,我发现提包里的窝头,已霉迹斑斑,成为这次承德之行,有惊无险的物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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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睹震后唐山实录(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航鹰30年前的震后唐山之旅,每每忆起,心灵仍为之震颤。

  健忘症造访我的大脑长达十几年了,见了熟人叫不出人家的名字,“认真保存”的东西忘记了存放地方,继而发展成离开笔记本“备忘录”已无法履约守信去办事了。然而,30年前的震后唐山之旅,每一个细节至今历历在目,而且每每忆起心灵仍然为之震颤。

  细节一:未见城市先见坟当年我是天津人民艺术剧院的编剧,于8月17日黎明随剧院演出队去唐山灾区慰问演出。我们乘坐的大客车接近唐山市郊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烟雾弥漫,令人觉得奇怪。隐约中可见一堆堆火光闪烁,汽车驶近了才听到远远近近哭声一片。

  我站起身来探出车窗去看,这才看清烟雾缭绕中大大小小的新坟,很多坟前都有人在跪着烧纸钱。一位中年妇女一边号啕一边在烧一身小衣服,那身儿童裤褂不是纸糊的祭品,而是布制的真衣服。那一景象让人一望而知,大地震夺去了她年幼的孩子。

  8月17日那个日子我并未做文字记录,至今记忆犹新是因为唐山接待人员说那一天是震后“三七”。我国北方丧葬习俗,死者去世后每逢七天为“一七”,亲人们都要祭奠追悼,直到“五七”后才算送走亡灵。

  细节二:废墟上的制高点我们乘坐的大客车进入唐山市后,远远地望见又一件奇怪的景象,令人颇费猜测。整座城市的房屋都倒塌了,一片一片废墟掩盖了窄小一些的道路,只有大马路尚能勉qiáng通车。一望无际的废墟中有许许多多在酷夏烈日下闪着光点的白色物体,那些白色物体全都位于制高点。其实废墟里已经谈不上制高点,较高的地点只是一面断垣、一根残柱、半截电线杆、一个立柜或gān脆是一座土堆的顶端。

  从死神黑袍子下面逃脱的幸存者们在挖掘自家废墟时都会一无例外地把它举到可能找到的“制高点”,那究竟是些什么物件呢?

  汽车驶近了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尊尊大大小小的毛主席瓷像!有站着挥手的、有胸像、戴军帽穿军装的、不戴帽子穿中山装的……

  我才想起唐山是北方瓷都,盛产伟人像。如今伟人像落入废墟,人们挖开瓦砾时发现它以后不知所措,只能把它敬奉到可以找见的高处了。

  古往今来地球上有过许多遭受震灾的城市,恐怕这一望无际的高光白点是独一无二的奇观了。

  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满车的演职员全都看清了位于废墟“制高点”上供奉的造像,然而谁都没有喊出来……

  细节三:踩在尸体上的舞蹈我们的任务是去唐山钢厂慰问演出,相对而言唐山钢厂所在区域震灾较轻,厂房还能像一块核桃苏似的站立着。钢厂门前是一片小广场,出来迎接的女职员恰巧是我的中学同学,于是我便有机会了解一些震后灾qíng。

  她一指小广场说:“你们今天来太对了,昨天这里还放满了尸体,刚运走埋葬。”

  我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酷暑炎夏,震后“三七”才下葬的尸体,该会……

  慰问演出开始了,演员们在“露天舞台”上唱着现成的革命歌曲和新编的抗震节目。所谓“舞台”其实是一片坍塌的厂房,可巧厂房屋顶落地时形成平面,压在废墟上有五六米高。

  老同学一指“舞台”说:“这片厂房下面还压着几十个尸体,屋顶太重了,挖不出来。”

  “舞台”上的演员们歌舞正酣。

  我庆幸自己只是个随团编剧,不是演员,这才没有上台去踩踏那些亡灵。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仅心灵为之震颤,脚心也随之发麻,似乎我也在踩着亡灵跳舞……

  细节四:生命承受能力之重还是借了老同学的光,我得以和钢厂工人们攀谈,若不是熟人关系,人们言语很少。一眼便知,这些站在“露天舞台”下面看节目的观众是厂方派来的,他们看节目时大都心不在焉,表qíng木讷,没有泪痕,没有笑容,没有激动,更没有报纸文章上常写的“深受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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