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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44)

  仿佛持续了很长时间,chuáng铺渐渐地平稳,日光灯不再摇摆,轰鸣声消失,蓝、白光退去,但整个院子却是人声鼎沸,哭喊一片……

  震后第一天“地震了!”没有人再误判是核爆炸,全院人倾巢涌出,有些人披一条chuáng单,但大部分人几乎是赤身luǒ体地在院里颤抖。“大地震啊!”成年人用无助、惊恐的目光互望着,孩子们则被惊吓得哭叫不停。

  就这样,挨到天亮。

  我当时是住在位于宣武门一带的伯父家,单位在广渠门的安化楼附近。清晨,从宣武门通往广渠门的路上,虽然沿街没有看到倒塌的房屋,但街头到处滞留着不知所措的市民。

  工厂失去了往日的热闹,每天7点半前两分钟,一直是职工进厂流量最大的时刻,争分夺秒地一路小跑,赶在上班铃鸣响的刹那迈进大门口。但今天职工们稀稀拉拉、无jīng打采,并不害怕那曾经颇具威慑力的上班铃了。是啊,几小时前可能瞬间就没了命,现在迟到两分钟还算个什么呀?

  没有人敢往楼道里走,包括党、团员,中层gān部。大家都聚集在楼外较远的宽阔地带,jiāo流着夜里遭遇天灾时的可怕心境,猜测着地震级别和震中在何处。一小时后,车间主任传达厂部jīng神,考虑到安全和休息两个问题,除每个班组留一个值班的,其余组员可以回家了。

  我急忙乘上公共汽车,开始了一整天的全城“车览”。当时的月票3.50元,我这一天就早把月票钱赚回来了。无目的地几乎是见车就上,那年头根本没有巴士公司7字头或8字头的汽车,只要持有月票,可以任意上任何一辆公共汽车。

  西直门外俄罗斯风格的北京展览馆,正中央塔尖上的红星被震落下来了;西四路口地质部礼堂的墙壁留下深深地裂痕;北京最大的百货大楼一角没有了;地安门一带不少民居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中午,北京城被bào雨所笼罩,满街的人都是一脸茫然,有家不敢回的老百姓,就举起塑料雨伞惶恐地伫立在街头。上午关门的商店陆续开张,有些头脑稍冷静的,开始考虑生存问题了,用当时必须使用的副食本抢购能抢购到的一点食品或副食品。

  持续一夜bào雨,对于已成惊弓之鸟的北京市民,真是雪上加霜!人们在黑暗中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今天夜里还有更qiáng的地震!”、“震中好像就是北京!”一个赛一个让人恐怖,一个比一个令人沮丧。

  简短的报道29日早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才终于简短报道:河北省唐山至丰润一带,发生了7.8级qiáng烈地震,该市受到极大破坏,并波及京、津两市。简讯没有提到人员伤亡,但大家凭直觉都认为肯定会死不少人!

  很快,位于城东部的马圈长途车站就成了蜂拥的热点地区——所有在唐山和天津有亲戚的北京人都急切地赶往。马圈长途车站每天各有一班通往天津、唐山的长途汽车,除火车以外,这是惟一通向灾区的渠道。

  从市区通向马圈的路途并不顺畅,原本就非常狭窄的崇文区街道,一夜之间布满了简易的塑料帐篷,35路和23路两条通向马圈的公共汽车缓慢地向东爬行,担心赶不上班车的乘客就哭喊着请求司机开门,上不去车的便哭天抹泪地纷纷向数公里以外的马圈方向跑去。

  然而,通向津唐两地的长途车站停运了。因为目的地方向的道路被震毁,车辆已经无法通行。而且有限的道路资源,必须优先让给救援部队使用。火车呢?通向同方向的车次同样停驶。在通讯设施极其落后的年代,jiāo通瘫痪更加重了人们的恐惧和焦虑,最后,一些人就选择自行车,日夜兼程地赶往心中挂念的亲人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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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波蔓延的日子(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北京东郊火车站外,附近城乡结合部的村民和市民都聚拢在站台外的铁栅栏处,看着从灾区运来的伤员,重伤及时送往市内各医院,轻伤又转往其他城市,显然全北京的医院接待能力已经饱和。

  与此同时,唐山及周边地区的灾民开始大批地涌到北京,有关唐山地震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从7月30日开始,北京市的jiāo通、卫生等许多部门纷纷组织了大量的机关工作人员奔赴唐山去“抗震救灾。”

  露宿街头的生活全北京的各个角落,如同雨后chūn笋,迅速冒出了成片的简易帐篷,渐渐地原材料不再是单一的塑料布,而是铁皮、木板、油毡、苫布,所有能够遮风挡雨的材料土法上马,全部派上用场。后来,这些建筑物中有不少顽qiáng地遗留下来,长期成为北京人口稠密的旧城区一个独特景观。

  楼前、巷口自不必说,各个公园一律辟成临时避难所。在人口高度密集的崇文区,昔日空空dàngdàng的天坛公园,星罗棋布地成了崇文区市民的最大新社区。地铁站口也是众人青睐的理想栖息地,不仅安全,而且凉风习习。

  四个月前刚刚爆发“四。五运动”的天安门广场,同样是帐篷的海洋,曾被花圈紧紧簇拥的纪念碑,如今被帐篷死死包围了,甚至连天安门观礼台也没有放过,只要是远离高大建筑物的空地,都被有家不敢回的市民一块不剩地统统占领。

  露宿帐篷,最大的困扰还不是嘈杂的噪声,而是蚊子的叮咬。连日的bào雨,使蚊子家族如虎添翼,它们每晚都有享用不尽的盛宴。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露宿,冒着生命危险,钻进了那幢看似非常结实的安化楼,躺在宿舍的chuáng上,但很快被值班的巡逻人员唤醒,劝说到室外。

  工厂停产了,只有值班人员,还成立了急救站,搭起了集体防震棚。所有住在宿舍的外地职工,一律从苏式的高层安化大楼撤出,睡在大通铺上,昔日灯火辉煌的安化楼居民楼,变得冷冷清清。

  不仅是崇文区一隅的安化楼,即使是熙熙攘攘的东四、西单这样繁华地区和素有“中华第一街”之称的王府井,高楼大厦里也是一片漆黑,偶尔有一两间亮灯,估计是临时回来取东西,很快也就熄灭了。

  与唐山大地震有关的后续报道,除“国防部取消了‘八。一’例行的招待会”外,媒体再次沉默。若无其事的电视台,播放着莺歌燕舞画面,刚刚摄制完成的近似纪录片的故事片——《南海风云》和《雁鸣湖畔》,成了电视台的主旋律。前者歌颂毛泽东的军事思想如何伟大,后者反映办合作医疗的阶级斗争如何激烈。此外,大型的诗朗诵《理想之歌》也在反复播放。

  《红旗》杂志发表社论——“人定胜天”,拒绝接受国外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援助(传说美国和苏联都假惺惺地要提供援助),并号召全体人民“警惕阶级敌人破坏”。

  民间每天都流传着“今晚有地震”的预言,没有人敢偷听外电关于唐山地震的报道,或许即使有也没人敢对外传播。天灾的余威一直没有间断,露宿街头又为流氓和刑事犯罪分子提供了作案的难得大好机会。关于发案率从未正式报道,但从8月15~26日10天里,公开“镇压”(即枪毙)了两批犯罪分子。

  农村并非世外桃源8月16日和8月23日,四川松潘地区又发生了两次7级以上的地震。由于正式的消息渠道依旧被封死,各种危言耸听的传说让人惶惶不安。尽管当时没有呼机、手机和互联网这些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但并没有影响传播的规模和速度。一时间,仿佛全国到处都要地震似的。家有外地亲戚的北京人原打算先去躲一躲,后又怕躲此一枪,再挨彼一刀。我无论如何也要回远郊顺义一趟,看看还未返城、依然居住在那里的母亲和弟弟。

  在jiāo通瘫痪的qíng况下,我能够选择的jiāo通工具,只能是自行车。

  全程60公里。通县和顺义县境内的农田里,农民依旧在埋头种地,不用担心有建筑物会坍塌下来。等到了王辛庄,我发现这里并不是世外桃源。

  白天安心“促生产”的农民,一到晚上就回到严峻的现实生活中了。虽然农房仅仅一层,但真来地震还是吃不消。特别20世纪70年代的北京郊区农舍,基本都是土坯房,这些简陋的农舍在经历一次重大考验后,显然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没有哪位农民兄弟晚上敢于躺在自家的炕上。“白天累得贼死,晚上睡觉还不跟死猪似的,要真是震起来醒不了,可就瞎了。”后院的大妈说。可是,农村的蚊子更多、更厉害,睡觉要不具备“死猪似的”本领,是根本无法入睡的。

  我家没有搭建防震棚,就与后院大妈家共享用一个。夜半,刚刚要昏昏入睡,突然大队部的广播大呼小叫起来:“请注意!请注意!刚刚接到通知,后半夜可能有地震,请大家不要进屋睡觉!”静谧的夜空,被犹如防空警报的广播所唤醒,显得格外恐怖。人们惊魂未定地坐起来,全然没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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