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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跃进_刘震云【完结】(19)



  接着突然怀疑,也许这是个yīn谋,马上紧张起来,收拾起严格从地板里撬出的六个U盘,从窗户下墙壁里掏出的电脑,匆忙走了。凌晨五点,老蔺又给严格打了一个电话,说这事向贾主任汇报了;贾主任说,十天之内,必须找到丢失的那个U盘;如果十天能找到,事qíng照原来说的办;如果十天还没找到,就别找了,大家都等着完蛋吧。听贾主任这么一说,严格出了一身冷汗。出冷汗不是贾主任给他期限,给期限证明贾主任也很着急;而是为什么不多不少就是十天?十天之后,大家为什么完蛋?严格猜不透这日子,也猜不透这个老男人。但两人身处的位置不一样,贾主任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还有一个麻烦,因为U盘被贼偷了,瞿莉也发生了变化。本来他跟瞿莉也有生意;八年来瞿莉在背后切了严格五千万,两人说好,瞿莉借给严格两千五百万,两人心平气和地离婚,各走各的;现在因为丢了U盘,这事也搁下了。按说瞿莉和贾主任和老蔺不同,U盘里的事,牵涉着贾主任和老蔺的xing命,跟瞿莉没关系。说是没关系,也有关系;U盘里的谈话和视频,就是瞿莉指使公司那个副总gān的;gān这事是她,现在丢U盘也是她;房前屋后都是她,按说瞿莉本该理屈,但瞿莉和贾主任的态度,截然相反。贾主任还知道着急,瞿莉把U盘丢了,一点不着急。好像丢的不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而是这秘密早该公布于众。昨天晚上老蔺走了,她也像“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老邢一样笑了:“看来要同归于尽了。”

  又说:“同归于尽也好,早完早了。”

  说完,竟上楼睡觉去了,也让严格吃惊。做一个头发,能跟人大吵大闹,遇上这么大的事,她倒心平气和。自己跟她过了这么多年,果然不认识她。U盘丢了,这两千五百万也自然搁下了。再说,不把U盘找到,大船翻了,跟贾主任那头完了,抓住这根小稻糙,也无济于事。严格顾不上跟瞿莉计较,从大局计,抓紧先寻找U盘。把U盘找到,跟贾主任和老蔺的事,包括跟瞿莉的事,才能重新救起来。到了寻找,这事拧巴还在于,丢了东西,严格又不敢报警。U盘到了警察手里,还不如在贼手里。这时想起了私家侦探。私家侦探也不敢乱找,这时想起两年前,在一朋友的酒席上,曾碰到过一“调查所”的所长。这人是天津人,满脸油光;人问他最近调查什么,他便说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事,大部分是男女私qíng;大家笑了,严格也笑了;笑后,又觉得他不该把别人的隐私,拿到这酒桌上当笑话。但酒宴结束时,这人又正色说:“刚才的话,都是瞎编的,我虽然gān的是脏事,但它也有个职业cao守。”

  又让严格对他刮目相看。但隔行如隔山,严格当时并不找侦探,当时jiāo换过名片,过后也就把他忘记了;现在突然想起,开车去了郊区马场,把一抽屉名片,倒在地上,还真翻出了这个人,原来他的调查所叫“智者千虑调查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严格不禁感慨。给这人打电话,谁知竟通了;到底是搞侦探的,两年没有见面,严格一说出姓名,他马上说出两年前喝酒的地点和同桌的人。严格说有件私事,想找一个侦探,帮自己搞明白;事不大,但急,想找一个jīng明的。这个天津人果然让严格放心,既没问严格是什么事,又说严格找的这个“jīng明的人”,一个钟头后到。

  但一个钟头后,这人没到;严格又打电话,天津人说调查所最jīng明的人,现在保定,正在调查另一件案子;已经让他停止手里的案子,来接严格的案子,正往北京赶;严格又等。中午时分,有人按门铃,严格打开门,老邢站在门前。严格以为他是一个花匠,走错了地方,那人递上一名片,却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严格看这人模样,就不jīng明;也许刚从保定赶过来,满头大汗;穿着西服,像个民工;让这样的人去找贼,贼没找着,又让贼偷了;又怪那个满脸油光的天津人不靠谱。但坐下,聊了十分钟,像两年前在酒桌上,对那个天津人看法的转变一样,对这个叫老邢的人,看法也发生了转变。由于不放心老邢,严格一开始没切入正题,没说U盘的事,先扯了些别的。老邢吐字慢,爱偷笑;但你每说一段话,他都能马上抓住重点;重点时点头,你说乱了他才笑;待你一番话说完,他用三句话,就把这事的筋给剔出来了。看似憨厚,原来内秀。也许正因为外表憨厚,像个民工,才适合调查呢。真是人不可相貌。扯过些别的,严格开始调查老邢过去的业绩:“你过去都调查什么?”

  老邢望着窗外走动的马匹,倒不避讳:“还能调查什么,第三者。”

  严格:“去年抓住多少对?”

  老邢想了想,说:“实数记不清了,怎么也有三十多对。”

  严格大为感慨:“社会太乱了。”

  又指着老邢:“你给社会添的乱,比第三者还大。”

  老邢点头,同意严格的说法:“真不该为了钱,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严格又端详老邢:“你这工作有意思,整天就是找人。”

  老邢这回不同意:“找人有意思吗?也看找谁。吃饭找熟人有意思,素不相识,满世界找到他有意思吗?”

  严格想了想,觉得老邢说得有道理。又问他的过去,老邢也不避讳,说他在大学是学考古学的,毕业后去了中科院考古所;也是耐不得寂寞,不愿整天跟死人打jiāo道;加上从小是农村孩子,耐不得清贫;就是自个儿耐得住,老家的亲人也耐不住;于是辞职下海,跟人经商。生意做了十年,赚过钱,也赔过钱,总起来说,赔的比赚得多,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晚了,欠下一屁股债。生意做不下去,几经辗转,gān上了这个。老邢感慨:“毛主席早说过,人吃亏就在不老实。一辈子挖挖人骨头,摆到展览馆,把一千年说成一万年,骗骗大家,多好;事到如今,只好抛下死人,又找上了活人。”

  又感慨:“真是从古代回到了现实。”

  这话似乎也触动了严格什么,严格也要跟着感慨;但老邢看看腕上的表,突然转了话题:“你要调查什么?”

  严格还没有从感慨中抽出身来,老邢已经回到了正事;严格还在水中扑通,老邢已上了岸;慌乱之下,严格便知道老邢比他理xing,接着说话也有些慌乱:“我不是调查第三者,也就找个贼。”

  老邢想了想,说:“找贼不找警察,找我,证明这贼不简单。”

  严格:“贼倒也简单,偷的东西不简单,他偷了我老婆一个手包。”

  老邢不再打问,耐心等着严格。严格只好往下说:“手包里没多少钱,其它东西也不重要,但里边有一个U盘,里面全是公司的文件,牵涉到公司的核心机密……”

  老邢点点头,明白了:“见到这贼了吗?”

  严格:“我没见到,我老婆见到了,这人左脸上有一大块青痣,呈杏花状;还有,他落下一送外卖的单车,箱子上有他餐馆的名字。”

  也像老邢一样想了想:“当然,他肯定也从这餐馆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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